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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裂烟火[1/2页]

木兰花令 沈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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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静颐瞧着钟钨极牵着马走了,愣神了很久,心想着钟钨极留下那句:宛姬跟他唠叨了好一会儿,说你变着法儿勾引皇上。她想不明白,难道自个儿揽镜自照,觉不出自个儿美丑来?
      她俯身斜向水缸。
      不知怎地,那水噗嗤动了一下,绵密涟漪生出水面,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散去,映出的面容越发丑陋,不堪直视了。剃了一截的眉毛,现下只剩了眉心左右的两个圆点,就像两个黑钮扣,贼眉鼠眼的蹲着。赤豆大小的斑块如石头鱼一般从太阳穴一路游到鼻子尖。正好那鼻尖上拢着一颗突突的大黑痣,更是丑中点睛了。再加上这几月来,黑妆及肤,饮食味重而粗粝,一张鹅蛋脸硬生生给调教成了带双下巴的圆脸,黑不愣登的,甚是吓人。
      看了一会儿,她便心慌,赶忙抬起头来,拍着胸脯,大口呼吸着。
      可是,不让去皇上身边伺候,这一下午的碧色韶光该如何打发?
      禾静颐不想回内屋,只想在外头走走。宫变那日落下的背伤腿伤还在,她得多走走,恢复完全了,才能做其他打算。
      屋檐下,一只小黑猫正款步走着。禾静颐看见了,便追了过去。不料,追到半路,猫蹭地跳上了开满牵牛花的屋檐,她自己却如病弱老妇般背伤发作,一时间痛得跪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
      她痛得直叫唤,她希望周围有人发现她。可叫唤了一会儿,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试着支起身子来,刚向上挺了一截,便痛得满头大汗,双脚僵痛。这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阳光亮得直晃眼睛,在此时的她看来,一点都不美,反倒十分冷漠,光看她受苦,依旧无动于衷地闪着光。
      她又磕了几声,可这一咳,后背便振得像是散架了似的。几声之后,也只好忍着,不咳嗽了。她双膝并拢,双手抱着腹部,整个人缩成鹅卵石形状,一动不动等着,等着自救,也等他救。
      许久,依然没人帮她。几个宫女依偎着远处宫墙行走,手里端着首饰、衣物,步履匆匆。个个听话乖觉低着头。她们真的没看见吗?禾静颐懒得琢磨,只柔声细语地请求了一句,请求刚一出口,宫女们走得更快了,像是见了不该见的东西,怕惹祸上身似的。
      “唉,别走啊。”
      不知等了多久,一匹马蹬蹬走了过来。
      禾静颐微微抬头一看,是她的闺中马友。温顺的西域小母驹,雪花。因它周身雪白,一尘不染,远远看去让人想起了冬日晶莹透亮的雪花,禾静颐便择了雪花为名。
      雪花性情温顺,身材高大,耐劳任怨。这些本是西域贡马该有的本分,现下却一点用没有。不能似大象勾鼻那样,将她捞起,坐于背上。更无法跪着,供她拉扯马鬃自己扭着身子挪上马背。这可是贡马,豢养官只管训,能骑着溜达的只有皇上与嫔妃们。
      救兵来了,可来的却是温柔贤惠的小母驹。禾静颐疼痛难忍,无力招呼雪花,只见它迈着优美步伐与晃着那肌肉结实的马腿,在左右晃来荡去,时不时发出无能为力的哀叹。
      被雪花叹得烦了,禾静颐便嘘一声。
      “啊,这是怎了?”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
      “这,这是怎了?”她连着几声感叹,却什么都没做,只将手中的茉莉花篮搁在地上。
      “你……”禾静颐咳了几声。“你把那篮子,当心雪花吃了。”
      “哦,是呀。”
      可是,抱起了篮子就抽不出手扶禾静颐了。
      禾静颐笑了。“你也不用紧紧护着,把手给我。”
      那小宫女小心翼翼地伸着手,禾静颐紧紧抓住,摇摇晃晃地撑了起来。刚站稳,小宫女一摇,还差点又倒了。
      “好险。”禾静颐满身大汗,累得要命。见这小宫女梳了莲花冠,身穿苏绣月华锦衫,便断定不是一般看顾花草,洒扫公园的小宫女,怕是哪家高门主子的贴身宫女。急忙退了几步,说,“真是劳烦姑娘了,我这摔了一跤,周身又都是马骚味儿,恐砸了姑娘的差使。”
      只见那宫女莞尔一笑。“这就不认识了?练马场上,婕妤嫌热,我站在旁边一直扇扇子来着。”说着,她比划了两下。“还记不起?”
      禾静颐摇摇头。
      “算了,我这等不起眼的样貌,怎地就能让别人无缘无故放在心上。你是否有别的活计要做?”
      禾静颐惊讶,说没有。
      “嗯,算了。”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说了一句“算了”,仿佛算了是她的口头禅。“那我去那边摘花去了。”
      “你是想我一起去摘花?”禾静颐看她不好意思回答,退了两步拍拍雪花的背,让她自己先回马厩。自己走到宫女面前,躬身行礼,让她先行。“我身上还有草屑、马膻味,不好靠近,就跟在你后头走吧。”
      两人跨出大门,顺着宫墙一直走。
      许久,宫女开口了。“我本想着花摘够了,与你说了些话,耽搁了,花都搁黄了,将才又不小心沾了地上灰尘,回去了必定要招婕妤骂。可你瞧,”她回头看着禾静颐,“低处的茉莉我都捞来了,这下子能置换的,只剩那高处的茉莉了。我这个子哪够得着那高处地方,即便要够着,也得要你扶着梯子才行。”
      “行,我帮你扶梯子。”
      她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说。“其实,劳烦你一趟,还因了刚才见你疼得要命,我看见了,也不能当没看见,倒是手中这花可以给你。你拿回去烹水煎蛋,一个可口,一个去火,最是美味了。”
      宫道上,宫女太监往来太多,见到了不是点头,就是寒暄几句。禾静颐跟在宫女身后,已经见她打了好几次招呼了。
      禾静颐问,“这宫里的人你都认识?”
      “倒也不是。”宫女声音里带着隐隐笑意,“不过是这条道上往来见得多了,换了另一条道或许一声不响就过去了呢。啊,到了。”
      走进拱门,一树树茉莉映入眼帘。绿叶繁盛,白花娇俏,绿白交错的花骨朵颗颗守着规矩,依偎着盛开白花,十分清秀。
      禾静颐许久未出马厩,刚一进来,楞了一下。
      似是进了沉绿水白的仙境,树木高大,每个树上靠着竹梯。本想着,进来了全是忙活采摘的宫女,可见到最多的是太监。太监们像是学了江湖上飞檐走壁的功夫,不是站在枝杈上,就是在枝子里,全都旁若无人打理着茉莉树。
      禾静颐说,“哪来的香气?”
      “茉莉啊。”
      “不是。树的味道。”
      “哦,那一定是杈子的味道了,有些树平日里羞涩藏味,要待打坏了枝杈才能散发出来。”
      禾静颐看看宫墙边角的大叶子树,一时辨识不出。
      “你把帕子给我。”
      “做甚?”
      禾静颐还是拿出了帕子。
      “把这旧的茉莉给你,给篮子腾出地方呀。”她将花全抖在禾静颐的丝帕里,又把篮子在树干上磕了两下。“我爬了啊。”
      “小心点。”
      等小宫女没入了树杈花枝中,禾静颐才发现梯子原是不用扶的。茉莉树细于是左右搭了梯子,以便靠着树干时,两边能紧紧固定树干,同时又能互相依靠在一处形成着力点。她试着放开梯子,转身看看后头的景色。宫变之后,宫中果然极尽劳民伤财修缮之能事,一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而这些景,都因了宛姬一人而来。
      禾静颐笑了。
      若前朝皇帝不死,她的荣宠怕也不比这差吧。不。她转念一想,她不需要这些。若整个宫里,都雕梁玉栋,飞檐游转,岂不是看花了眼。到时候,即便她的内宫是最好的,皇帝恐怕也是长了眼睛的盲人,左右都看不出个好来。她盼望的,是心尖上的那点甜,是眼眸里的那点念,如此,即便天涯海角不再相见,即便门户措置相爱不能相守,此生也便知足了。
      宫女摘了好一会儿,禾静颐等了好一会儿。眼睛望向无尽的茉莉花树,手里不由自主搓着丝帕白瓣。
      渐渐地,指尖便摸到了一朵不一样的花。
      她低头一看,是透明白娟扎的花儿,上头还有字。
      她刚要打开看,只见那宫女下来了,凑着她耳朵说了一句。“白家老爷给的,回去再看吧。”
      禾静颐愣愣看着她。
      “他给了李公公,李公公又给了我。这一个月来,宛姬眼线遍布各宫,任谁都被她怀疑上了。不耍点伎俩怎么行?”说完,宫女上上下下打量禾静颐,毫不忌讳盯着她脸看了许久。
      “你可真丑呀。”
      出了茉莉园,两人告别。宫女抱着一大篮子茉莉嗖嗖跑远了,禾静颐才反应过来,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可一转头,她已拐过了宫墙,连裙摆都跟着收了过去。
      行,以后打了交道,再问吧。回去的路上,她若有所思。砰一下撞到了宫灯,还差点哭了出来。
      “怎地这会儿才回?快坐下,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一进屋,钟钨极的问候就来了。禾静颐走到桌边一看,一张空桌上,两个蒸蛋,两个硬邦邦黑乎乎的馒头,中央隔着个小罐子。
      “与昨天差不多呀。”
      “哎呀,那小罐子,打开看。”
      她打开了。是黑糖块。
      “从哪儿弄来的?”刚说完,顿了顿又说,“可别又是白家老爷。”
      “先别管是谁,有吃的才好。”钟钨极抓着她的手,“坐。”
      她坐下了,他则坐在她对面,冲她满脸堆笑。“我烧上水了,一会儿把你这些个茉莉拿去煮了。”
      她点点头。将茉莉中的娟花拿出来,展开。
      “宫外来信了?”
      “是。”
      钟钨极看着她,本想劝她先填饱肚子再看。可他忽而想起刚认识不久两人靠在屋檐下说心里话。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却将她的话铭记于心。那时,禾静颐一双媚眼扑闪着,樱桃小唇红润亮泽,肤白若刚剥了壳的煮蛋,看着着实赏心悦目。她说,“以后定要教你识字书写,即便不通公文,也够书信往来了。读自己珍惜的人的私语,是人间一大快事呢。”
      他看看窗外,天色渐晚。
      “给你点了油盏,慢慢看,我出去走走。”
      静颐姐姐,遇信多日,终未着墨。今小窗月夜清冷,众人睡去,我反侧辗转。起身混沌,不知原委。少许,点烛,展绢,提笔,心头大石才落了去。听尔诉仇,以为难谋。况宫中闭塞,墙室曲折,临窗耳多欲,或为主或为私,尽阻拦之能事。恐颐谋划不慎,反误。
      问及瑜,言,颐身旁已有李公公等一二人帮衬,心落了。
      送去宫中之物,皆我尽心备之,望颐早些康复,无需疑心。若需要,颐可交我在宫外准备。
      禾静颐与沈璧君不同,她习惯先看隐形墨写的信。看完了,便烧了,再安心看平常信件。她向来谨慎,此时栖居宫中养伤,更要如履薄冰,小心为上。
      与董驹城私定终身,那夜后,董消失不见。我一介女子,四处寻找,终归不妥。待于白府多日,已有新友与贴身婢女。一月余,董回来了,却也带回一个坏透了的消息:雨巷里,他与姑娘宛秋苟且偷欢无度。
      我自是不肯质问真相,可他无一辩解之言。
      留妾之事,官宦之家皆有之。我自不会阻拦,可论豆蔻之年谁能咽下此种气。几日思忖,友劝,董亦邀我一起去新军送行,便应下了。相处长久,或有转换余地。
      常思应抛却心事,求痛快自由才是。然,父母重病,或不久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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