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再糊涂,一辈子总要做那么几件明白事,而公羊辰所做的明白事,就是把公羊家在他这代变成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
公羊家的人互相握有对方的秘密——且是等于让他们握有对方性命的秘密。这要么成为他们互相出卖的筹码,要么变成他们互相信任的基础,彼此之间的毫无保留让他们不得不同舟共济——就算他们内心深处并不情愿,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他们是情愿的。他们是个真正的家族。
所以白楠完全没动要去找公羊辰或者姚子书对质的心思,她知道现在从他们两个人那里套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也懒得费那个力气去周旋。在应证了自己的推测之后,白楠把倚竹楼的书柜里留存的那些信全部拿了回去,一封封地拆开看。
信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白楠清楚公羊已不会在这些信里透露些什么,但她只是想在思考的时候找点事情做。就像她晚上总喜欢出去一边踱步一边思考一样,她得找点机械又重复的事情。
打开已经被拆过一次的信封,信封放在左边,扫一眼信纸上总是格外简短的句子,然后放在右边。
白楠很懂得区分轻重缓急,她现在迫切要想明白的就只有一件事:真正的天卜在哪里?
只有在这宫墙之内凑齐了“双日”和那位真正的天卜,预言中的棋谱才算摆成,白楠才能谈要如何摧毁这棋局。
天下之大,反对卦术或者对于卦术全然不信的人很多,白楠自己也遇见过不少,她起先想从这群人当中获得认同,然而稍加接触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与他们大不相同。
白楠相信卦术。她相信确有天意在操纵这一切,不过她更相信,人力犹在天意之上。
天意可违。
想通这个问题并不难,在拆了十来封信之后白楠就恍然大悟了,想一想白十二从京城消失的时间节点,再想一想自己带人包围了公羊家时的状况……
偷梁换柱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假天卜挂着这个头衔入主承天宫,而真天卜则随着白十二一同逃离了这里。
白楠把拆好和没拆好的信随意地聚拢到一堆,塞进了自己的柜子里,她起身走到了宫外,和往常一样一边思索一边踱着步,不自觉地哼着姚子书教给她的那支曲子。
这支曲子,想必现在住在宫里的那位“天卜”也听过吧,看她神情,似乎对此十分怀念。
不,别走神。白楠深吸了一口气,让夜晚的寒风把自己的思路给拽了回来。
白十二会去哪里?真正的天卜又会想去哪里?她们之中是由谁来做这个决定呢?
白楠了解自己的姑姑白十二,正因为了解,她才难以猜到白十二的意图。白十二几乎可以说是无欲无求了,她没有想要游历的山川大河,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这大概就是所谓无欲则刚,让人连猜都无从猜起。
那么,要猜他们会去哪里,就要从天卜身上着手。
这下白楠没了头绪。她停下脚步,正碰见一个影卫迎面而来,向她行了礼。
“等等!”白楠叫住了刚和她擦肩而过的影卫,仔细地打量了两眼,“这个时辰,在这里巡逻的不该是祖枫吗?”
影卫是皇帝的影卫,不是太子的影卫,白楠和他们的接触不是很多,自然不可能记住每个影卫的名字和他们的巡逻路线。不过,影卫之中偶尔也有能让白楠印象深刻的人才,比如说祖枫。
梁朝的算学是怎么兴起的?因为有朝廷扶植,因为算学可以用来谋生,因为科举里头有算学这一门。
武学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从小学文章算数的人,就算不经科举这一途,也可养活自己,从小学手艺活的人,自然就凭借着手艺活谋生,而从小学武的人,出了师入了江湖——能做什么?
可以开武馆,然而真正从小习武的人,有几个甘心放着一身的武艺不用,去教人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不愿开武馆,那么便去考武举吧,谋个一官半职,不仅赚钱,还十分体面。
可武举同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是轻易就能考上的,要是没考中武举,也不愿开武馆,还能做什么?
侠客呀。
白楠是入过江湖的,她知道确有那么一群侠客当得起侠客这二字,他们是真的不忘初心,真的行侠仗义……但这群人也就是一小撮。
其余的人大多随波逐流,偶尔用一身武艺去做点好事,不做好事的时候便继续随波逐流。
祖枫是考中了武状元才得以入影卫这一行的,短暂地见过几面之后,白楠就看出来了这个人身上的傲气,这点儿傲气让他不甘居于人下使得一身本领无处可用,也让他不甘心浑浑噩噩,于是他就顶着千军万马,挤过了那独木桥。
这就是白楠会注意到祖枫的原因。不光是他的武功高强,还有他对施展拳脚的渴望,这是廖戈身上死活也找不到的东西——白楠心里都决定好了,要是她继位的时候廖戈还在,她就立刻撤了廖戈的统领,把这个位置交给祖枫。
被白楠叫住问祖枫下落的影卫有些为难,他知道统领去执行的任务要完全对太子保密,可统领临走前又没告诉他们要怎么搪塞,他只好含糊地说:“祖枫随统领去有事了,所以由我接下他的巡逻。”
“我知道了。”
白楠朝那个影卫挥挥手,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一绕过拐角,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去确认她还有印象的那几条巡逻路线。
白临不是那种三天两头差遣影卫去办事的人,得卦术之所赐,这大概是大梁朝有史以来最清闲的一代影卫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廖戈被派了出去也就算了,廖戈还带上了祖枫……
又一个正在巡逻的影卫。他不像祖枫那样让白楠印象深刻,但白楠可以确定,前些天在这里巡逻的人绝不是长这个样子。
那就是说,出去执行任务的还不只是廖戈和祖枫。刚才那影卫又是那个不愿对白楠讲明的态度,说明这个任务的内容恐怕需要对她保密。而且“对她保密”一事也需要对她保密。
白楠来承天宫,或者在承天宫外面转悠,都是常有的事,不过大晚上的急匆匆的冲进来,公羊未还是头一次见。
“快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天卜在哪里?你们在计划的时候,有没有提前商量过路线?”
公羊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先予以否认,还是应该先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许还可以选择跪地求饶——不过那八成没什么用。
白楠知道公羊未不是天卜了?她怎么知道的?不不不,有可能白楠只是来诈她的……
公羊未决定先假设白楠是来诈她的,继续保持不明所以的无辜神情。
“别装了,我知道了。那个真正的天卜……应该是你姐姐吧,写的字和你完全不同。”白楠后悔刚才出来的时候没带一封信出来,这样她就可以把信纸甩到公羊未眼前,而不用浪费时间和她解释,“她现在和我姑姑在一起,对不对?父皇派了影卫去找我姑姑,而且还特意让影卫那边瞒着我,所以我能猜到他八成是要杀白十二!到时候要是你姐姐来不及证明自己是谁,那就是跟着一起死,她要是来得及证明自己是天卜,那就是被带回来问话……不用算,公羊姑娘,我直接告诉你结果吧,如果这次偷梁换柱被父皇知道了,就是整个公羊家跟着一起死!”
白楠停住了。她大口地喘着气,想让自己平静一些,也让公羊未有机会平静一些。
“改朝换代以后,开国皇帝总要除一除功臣,以公羊辰所做的事情而言,他在父皇登基的当天就该死于非命了。可他活到了现在,整个公羊家也在京城存活到了现在……因为父皇其实害怕卦术。当这莫大的力量还在他掌握之中时,他为此而着迷,不忍心放弃,而当他意识到他根本掌控不了之后,他就会痛下决心,将它彻底铲除。”
“那你为什么——”
“我又不是我父皇。他受制于卦术,而我要让卦术受制于我。堂堂万物之灵长,岂有畏器物而不用之理?”
“器物。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卦术是器物。”
“否则还能是什么?无非就像是木匠手上的锯子,铁匠手上的锤子。少废话吧,公羊姑娘,还是赶紧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姐姐身在何处,要往哪里去?”
“不知道。太子应当也能想到,整个计划里我是最薄弱、最容易被戳穿的一环,即使他们商量好了要去何处,也不可能事先告知我。”
白楠注意到了公羊未平直得有些古怪的语调和发愣的神情,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晃了两下,简洁清晰地下达命令:“那就快去卜一卦!找到她们在哪里!我就知道什么命盘被遮住的事儿是你们在跟我胡扯。”
那还真的不是胡扯。公羊未想反驳,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反驳的好时机,所以她一边埋头盯着沙盘,一边问白楠:“影卫找人的速度有多快?”
“廖戈是个喜欢速战速决的人。他不是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但是他害怕夜长梦多,只要当天晚上能快刀斩乱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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