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道:“让别人相信你以后会成功,这点上,凄芳比我做的要好,这也是我让她的最主要原因,她是这世界上我最知近的人之一,她好了也就等于我好了,我还担心什么呢?还有,你们这些人,不学无术,永远不明白文化艺术能给人带来多大的乐趣,得,我也没资格说你们,吃喝玩乐上的事,你们还没超过我呢。”
这阵儿茅升宇,屏风奇一干人又过来,把繁楼天这档子事掩过去了。朗月和林之平道:“平哥,我爸说请你和禾禾姐去我们家呢。”林之平道:“一定,一定,你爸原是文化局长,我有许多事想去请教呢。”朗月道:“那局长是行政的,跟艺术不沾边。”林之平道:“你不懂,常站河沿边,哪有不湿鞋的,我当然有讨教的地方。”
刘跟定狗头蛤蟆眼地找机会和凄芳道:“林姐,听说你这回又包了个大工程,钢材上的分给我吧,我一定包你质好价廉。”凄芳冷冷地道:“我一年多不跟你们废钢厂的人做生意了,已经缺乏了解了。”刘跟定点头道:“林姐,我知道事情出在哪。老孙这次想往公司里调,人际关系没搞好,现今正疏通着,没精力管厂里的事,暂由我做主。”凄芳道:“到底怎么回事?”刘跟定看四周没人,道:“他把上面的老关系给得罪了,还是女人上的事,他戏弄错了人,现在听说人家暗中要整他呢,正收集他违法违纪的事,只上面有些人对我还没什么看法,交待了由我暂时负责厂里的事。”凄芳淡淡地道:“再说吧,工程还没下来呢。”
霍明祥的身体最近发福,不象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只他的脸却又给人疲倦懒散的样,和林之平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有一种异样的兴奋。林之平觉了有异,却也没往旁处想。霍明祥也是一个人时找上林之平的。在林之平和禾禾的卧室的木格架中,仍有许多古玩的,霍明祥看着,又点头又摇头,道:“之平,这些都值多少钱?”林之平道:“我这没太贵重的,最值钱的只有几十万吧。”霍明祥听了道:“前一阵儿南方同行来我们市抓了一个人,他们是个一条龙贩卖古文物的,嘿,有一个陕西老农,制出的假古董连专家都没鉴定出,说属国家二级保护文物,那老农喊冤,说是在自己家的作坊弄的。我们一同去的,他当场做了几个,真是真假难辨。听那专家说,现在除了盗古墓的猖獗,造假的更多,了不得,一件就是十几万,上百万。之平,你看咱们联手干这个怎么样?笑语他在海关有人,出入境方便,真的,假的一同上,准行。现在我们内部整顿,不许我们自己开买卖了,这风过去也得一年半载的。”林之平道:“明祥,第一我的道行浅,第二个传我技艺的人只许我正八经儿地开店,三个这事风险太大,不划算,牵连起来,能动天庭的。”霍明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靠正道挣钱的有几个。”林之平道:“这事上我已没心情了。”霍明祥道:“我还想让你去劝凄芳呢。”林之平道:“你更知道她,她绝对忌讳这档子买卖的。我们家交下的这些人没一个做太露骨的事,我们出身终跟笑语他们不同。明祥,你现在不好好的,要职有职,要权有权,挣些该挣的钱,别太过分了。”霍明祥见说不动林之平,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林浩领着沛沛自李长如家中出来。小孩顺着人行道旁的花池跑了玩,林浩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一会儿,沛沛跑到一处草地上和另几个小孩一块玩,林浩便站在一棵大树下,他抬头向上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下来,他感到那叶子似乎枯黄了,瑟瑟着要随风飘落。妻子年轻时是很美的,可现在他头脑却有些迟钝,很多事慢慢想不起来了,妻子的形象在日益模糊,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也没了解过她。儿女都在身边,可没一个人理他,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一般,更刺激的是前些天去市里办事,用自己的档案,竟好久没给找来,让他白等了几个小时,他恍惚中明白自己早就被深深地收藏了。
林浩感到胸口被什么针扎了一下,眼前便黑,接下来他感到自己跌躺倒了,却没听到什么声音,最后,远远的,他只听到似乎是沛沛在哭,在喊爷爷。
林浩的丧事规模巨大,公私两面都设了灵堂,许多人参加完追悼会,又纷纷往林家聚来。凄芳让人在自家院子周围都搭了棚子。林之平仍不出头露面,林浩火化时他抱着沛沛,反让禾禾捧着骨灰盒,而凄芳,已哭得没力气了,小叶子和她妈一边一个搀扶着她。
这回文雄,长歌,天宏,彩云,韶醒,程慧,紫薇,玉洁,柔温,冰清,金璞,玉蓉都来了,还有宝宝也来了。谢东,菲菲,董修贤,艾诚夫妇都算家里人,忙着招待里面的客人,茅升宇,屏风奇几个负责外面的人。
整忙了三天,丧事办完了,一家人自都骨软筋酥,都象大病了一场似的。所有人里,除了林之平一直淡然置之,不太在意以外,凄芳恢复得最快,睡了一夜的觉,第四天头上就到公司上班了。丧事上施笑语也来了,似有话和她说却没说上,象是极重要的。
今天施笑语依约而至,两个人屏退左右。施笑语开口道:“凄芳,我跟霍明祥闹僵了。”凄芳道:“怎么回事?”施笑语道:“主要还是对钱的挣法不同。霍明祥太不知节制,太摆排场,乱花钱,现在他外面实是欠了不少外债的,最近他办事越来越不理智,说好的事都能反悔。”凄芳道:“还有什么?”施笑语道:“他沾上烟了,有一年多了,最近更重了,一天得一,二克。”凄芳吃惊道:“他怎么这么糊涂!这不等于自己淘汰自己,谁以后能跟他办事。”施笑语道:“只这一点他就变得不可靠了,凄芳,我这边还是看你们的态度,他知道的事太多。”凄芳叹道:“笑语,朋友一场,我们不能太绝了,干到今天这个份,他也主要靠着自己的,而且我们也得给他一个机会,帮了他把烟戒掉。”施笑语摇头道:“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生想毒。烟瘾易去,心瘾难消,成功的太少,我们别抱太大的希望,都得有个准备,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凄芳道:“用心些,还是白道比黑道更能挣大钱,名正言顺的。这个霍明祥,怎么弄的?”施笑语道:“我们倒不是要置他于死地,只是弄得他不能伤害大家就行。”凄芳道:“看他那方面人的态度吧,这事不全由我们。”施笑语道:“这个我明白。”凄芳道:“你们那个驷琦,到底对我们这边的朗月有意思没?”施笑语道:“底下人感情上的私事我不管。驷琦心里极高傲的,并不想总在国内生活的,有了基础,要往外面发展的。朗月的出身和他的不符,驷琦只当她是一般朋友看,不敢对她不好,要不屏风奇那几个小子也不答应。”凄芳道:“得,下回让我开导她吧,这也好几年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多大的人了,还弄这些浪漫的玩意儿。”又说了些其它的事,施笑语告辞,凄芳笑了道:“别忘了给疑人嫂子带个好。”施笑语道:“凄芳,你节哀吧,不用关心我们,林伯这才去的。”
施笑语走了不久,凄芳正坐在椅中想心事,检察院反贪局的老洪来了,他和凄芳道:“林姐,孙启定出事了,昨晚上被抓的,我也去了,这回我撑不住了,只好公事公办,今天来给你通个信,跟他有什么瓜葛赶快安排安排。孙启定这小子见我们抓他,当场暴跳如雷,扬言天塌大家死,要没外人在,就敢跟我动手了。”凄芳哼了一声道:“我知他早晚有今天,整他的什么事?”老洪道:“经济上的事,有人想关他几年,出出气,谁让他惹着了人家。袁成理今早得了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电话呢,我就是自他那来这的。”正说着,袁成理的电话过来,道:“凄芳,孙启定进去了,你知道不?”凄芳道:“没什么大事,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有些事协调一下就行啦。”袁成理道:“茅升宇说这就上你那,和你说些事,我的情况他知道,让他和你说,我还得找关系多了解一下情况。”
老洪道:“我给你安排,你们私下见他一下,别乱咬人,否则谁还能给他使劲。”凄芳道:“他不傻,冷静一下就明白了,我看让茅升宇去吧,我是不希得见他的。”老洪道:“他的两个儿子这几天也到处托人呢,一个儿子才从南面回来,他在那面炒股和买卖地产的钱,大致都是孙启定给弄的。现今案子只局限在本市,还有回旋余地,也不能连根拔了,否则案子也就没什么油水了。”凄芳道:“我不落井下石,他对我们家功大于过,可我也不会出头,谁让他对我不尊重,你跟他家里人讲明白。”老洪道:“那是,那是,他的两个儿子在这方面倒比他明白事理。”
一会茅升宇到,凄芳交待了几句,茅升宇和老洪一同走了。茅升宇带了许多人的口信,孙启定呆呆听完了,道:“升宇,你给老哥哥一个准,这事到底弄我到什么地步?”茅升宇道:“人家证据充分的,你就别硬挺,其它的,你自明白怎么说。”孙启定又急道:“可他们也不能甩了我呀。”茅升宇不屑地道:“可以进行讹诈,但要适可而止;可以贿赂,但不可引人注目;可以欺骗,但应有限度;可以拉拢,但要手下留情;可以玩女儿,但要谨慎不伤人;可以贪污,但要天衣无缝。老孙,你太张扬了,超过了限度,弦断
了!我忠告你一句,可以为自己辩护,但不要随便咬人。”孙启定满头大汗道:“我知晓,我知晓,你们肯帮我就行。”茅升宇道:“不会让你吃太多的苦,象平哥,呆几天办个保外就医什么的就出来了,你家大业大,底子厚,也不在乎几个钱。”
茅升宇出来和老洪道:“你估计他猴年马月能出来?”老洪道:“不好说,一切都在未定之中。”茅升宇笑道:“这真是两世为人!”老洪也笑道;“他还是怨自己,谁让他自己没弄明白。”
林浩死了不久,市里管后勤的一个处长来到林家,见了凄芳道:“市里研究另给你们分配一套住房,这小楼得让出来让别的领导住,我来就是征询你们的意见。”凄芳冷了脸道:“我在这住了十几年了,这就是我的家,我爸下世的早,是因为他早年劳累过度,否则,他还能再活二十年,你们这样撵我们走,太不合情理了吧?”那处长道:“这事不由我做主。”凄芳道:“我知道你们的事,这事你就能做主。我没理由搬出这房子,谁也赶不走我的。”那处长道:“可有几个领导住的房子还不太好,我也不好安排呀。”凄芳道:“这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再说他们和我爸也是老同事,我爸的骨灰还在他房里呢,你们谁能把它捧出去找个好地方,我们就走。”那处长脸红脖子粗地道:“这,这,欸,好吧,我们再回去研究研究。”凄芳道:“那就谢啦。”
过几天,市里又有人来,说还是得搬的,凄芳道:“研究过了么?”来人道:“这就得请你们发扬一下风格了,总不能让在职的领导住不够规格的房子,我们真不好交待的。”凄芳听了这话拉下脸来,道:“回去告诉你们处长,他那天说研究研究,就是答允下我了。我们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可以让人拿话耍戏了玩,你滚回去告诉他,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我们家是不是能给他做垫脚石的人家。”那人说不出话,林之平出来道:“凄芳,别跟人家发火,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再将就几天,在郊外买块地皮再盖栋楼,市里空气不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又和那人道:“你也别生气,公事公办,只别太急煞,我们不会无理取闹的。”那人去了。
凄芳半天里还是气鼓鼓地道:“郊外的别墅自是要盖的,这地方也不能搬,这是一种象征。”林之平叹道:“唉,行啊,凄芳,只就是累你一个了。”凄芳道:“哥,还是你打下的基础好。”
连日烦闷难耐,偶得清闲,凄芳便独自到市里的公园去散步,很久以前,念高中时,她天天到公园的湖边读早书的。
午后的公园,清冷而落寂,树荫湖畔,寥无人迹。周匝一遭,凄芳便觉魂魄无依,刻骨铭心的哀怨和惆怅恰似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孤独,倦怠的神思。鸟儿的鸣啾和绿叶的润沁,也唤不醒她沉沦的春情。阳光的妩媚,花儿的清香也触不动她麻木的神经。轻缓的风,舒展的云朵亦带不来,聚不起她丝毫的感觉,她象一个安息的女神,一个空濛彷徨的魂霭游移徘徊。她想感觉,想痛苦,想大声呼喊的,然而没有动力,也没有得以思考发声的所在,深沉的叹息浸透了她,已经整个把她包融了。野森逝去的太久了,他的音容笑貌开始模糊了,但她仍拒绝去看他的相片,他深藏在她家中的一切,她只是在灵魂深处追寻着他,他和她在月夜下共伴的身影和足迹,那凝固在她身体里的无望爱恋,清清淡淡,似无踪影了。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她的一部分了?她回答不了。妈妈,那更遥远了,更不可知,那是一个神奇迷幻的世界,一个她的想象力都达不到的彼岸世界。她曾经是妈妈的一部分,这肉体的分离便真的能隔开她们所共同拥有的东西吗?不,不会的,妈妈总有一些美好温文的东西留给她,那是什么呢?噢,简直让人感到昏沉。爸爸,他是几天前才逝去的吗?不,好象已经过世很久了,甚至比妈妈还要早,她努力想记住他些什么的,可是没有,她记住的只是他曾有过的经历和功勋,而且这些已经实实在在地留给了她,这就是父亲!他的神圣之处或许只在这。哥哥,他太清晰了,他早晨还在冲她笑呢,还在安慰她死水一潭的心灵,他在鼓励她,波动她心底女儿家的涟漪柔情。他与以前不一样了吗?还是自己变了,他还让自己找个爱人的,不,是情人,可什么是爱人?什么是情人呢?我的精神和肉体将要付与谁呢?精神可以独有,可肉体怎么能一个人保存呢!她的意义在于和另一个美好生命的交融,可她的肉体附属于她的精神上,这是与众不同的,谁可以越过她的精神去得到她的肉体,而又不伤害她呢!不,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的,永远也没有
默默地伫立,静静地祷告,凄芳无神的眼睛终于不仅盯在一个地方发呆了,她长吸了口气又吐出去,活动着胳膊,沿着湖边缓行,口中轻轻诵道:
落花时节,燕子高飞。冷月浸暮霭,飞
红化春泥。原本是朝夕相伴,不离不弃。却
哪堪,冷落如残秋雨滴。寒风北来西去,带
走了无限悲思忧郁。无尽的儿女情意,更与
何人啼泣。遥忆当初,凄雨芳菲无限爱,旷
野森森碧波天。对天歌吟,诗意遍地。品茗
闲琴,唧唧寂寂。上古逸趣囫囵,今朝世事
缠辩。不分轩辕,多少豪气。君去也,君去
也,春风不掩芳心冷,清泪血长滴。
凄芳吟罢,一时又站定,目注湖面,痛苦犹在,可终觉摆脱了迷茫。
凄芳扬眸四望,顾盼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了定神,她脱口喊道:“泛光华,泪如雨下!”马上她惊异起来,她还会说话。
泛光华也看到了凄芳,自湖水另一边一路里奔过来,激动地紧紧拉住凄芳的手,眼中已有了泪光,他道:“真是难得一见!”不知怎么,他竟有些哽咽。凄芳也是欢喜无限,高兴地道:“泛光华,你怎么在这?多么久啦,多久没有见面啦!你都好吗?”泛光华道:“都好,凄芳,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清隽幽美,雅洁飘逸。”凄芳笑道:“你不在大学教书吗?怎么回来了?”泛光华道:“因为些异外的事情。”凄芳道:“还要走吗?”泛光华意识到凄芳的忧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盛宴总有分散日,相聚哪管痛别离。早早晚晚,终归有这么一天。我们都算幸运,在无知无觉中便都云溢深山,荡于四野,执手相别,更是难堪,相较古人古事,我们这群还算美满。”凄芳定定地望了泛光华片刻,叹道:“悲欢离合,世上便不能仅有一般,可我心中却是多么的不愿呐!”凄芳滴下泪来。泛光华道:“凄芳,我也是,大家都不好受,然而生活不由人。”凄芳重又扬起脸,泪水不拭自干,道:“别说了,我懂的,不要让分别的痛苦打扰了我们相遇时的喜乐。”泛光华淡淡笑道:“我经历过很多生活圈子,唯有我们的最让我眷恋,人物个个精彩,话语句句动听,聚会全都美满,分别时也都笑语寒暄。今天故地重游,也是为了重温旧情,不成想撞到你,真是异外的收获,难得的安慰。”凄芳道:“能呆多少天?”泛光华道:“噢,呆不得了,今天晚上十点的火车。”凄芳黯然道:“晚上有雨啊!”泛光华不以为意地道:“大致是下雨的时候走吧,风风雨雨的,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不好的,凄芳。”
两个人无言地立在湖边,望着静静的湖水,远方起伏绵延的山峦,都出神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凄芳靠在泛光华肩上,泛光华伸手轻轻拥在她的腰间。这相知与共的亲情是那么地动人心魄,又是那么的安静舒适。两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他们感到如此亲切,可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就这样,两个人站了很久,最后泛光华抬腕看了下表,注视着凄芳的眼睛道:“时间不等人,我只有赶着追上它了,凄芳,我会永远记着你,记着我们所有的这些人,让我们互相祝福吧!”凄芳微微低首,脸上现出安详的笑意,只是手儿在微微地颤抖。
泛光华走了很远仍跟凄芳摆手,渐渐的,他的身影终于远隐不见了。凄芳失落地仍在湖边散步,神思闪念间浅语轻吟道:
春暖草初绿,茵湖荡闲暇。
远山有归客,言晚雨时发。
凄芳叹罢,泪如雨下,漫步花圃,情退方归。
八十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