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你以为是清凉的风?那就错了,在我们满洲萨满教中,狐黄白柳灰可以成仙,其他灵兽也可以修行。如果进入堂口给人做出马仙,则归柳仙堂。而有一种鬼仙,最为可怕。即便是从业多年乃至几辈传习的弟马,也不敢轻易请它上身。更是不敢让它进堂子。
那便是清风。
由于萨满教比较原始,也未成体系,没个经书啥的。全靠萨满们口耳相传,父子相继。东北各族又多有信奉,且各族各异。这样一来,则使东北萨满教极不系统。
公说一套,婆说一套。且也没个正论。太爷这辈子,力求将东北各族萨满教系统化,理出个源头,别出个宗派。在老宅后院的石塔中,便有着老人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
这一节,咱们先按下不表。单说这清风。清风是出马仙或者保家仙的一种,但和那些兽仙不同的是,兽仙是兽修行,本壳是个阳躯。按道教属于妖仙。而清风是鬼修行,本壳是个阴躯,按道门属于鬼仙。在我们的说法里,清风是男鬼,嫣魂是女鬼,也有说不分男女都是清风。这便不可考。
清风是横死鬼,这样才能由怨念变成灵力。横死就是非自然死亡,自行了断啊,为人所害啊,中毒车祸啥的。由于阳寿未尽,地府不收,便只能在人间飘荡到冥簿中记载的年份才能魂归地府。按照汉族的说法,鬼魂这种东西不能脱离物质独立存在,必须有所依附。若是这人有坟,那坟就是魂灵的暂时居所。如同之前讲过的穆青梅。若是这人死得惨,尸骨无存,没个坟茔。那这清风就惨了。会成为所谓的孤魂野鬼。
这些野鬼都急于寻找依附之物。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是健康地活着,那便是阳气极盛,鬼进不来。一旦生了病,做了恶,或是死了,便会成为鬼魂选择的目标。这就好像寄居蟹需要海螺壳一样。人家海螺活的好好的,寄居蟹也进不来。不过,即便找到了依附,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这人尸首不全,即便到了寿数回到地府,也只能在哪待着,不能转世。没有尸体,下了地府便没有身子。之前用过的肉体是人家的,归人家的魂。在地府里没有身子,就不能受刑,不偿还了上一世的债,就不能转世。所以便是永世不得超生。
想要破解,就得是作清风时成为出马仙,做好事积德顶罪。魂归地府不必受刑,便可以投胎了。
鬼魂不像妖精,它们是虚幻的,做好事比妖精难多了。我们弟马的仙堂就是它们最好的去处。上身在弟马身上,利用弟马来做好事。不过问题来了。
我们弟马设仙堂,类似于一个招待所,出马仙们都可以在这歇脚,吃供。唯独不欢迎清风。因为妖仙是有阳躯的,它们上身之后能下来,也一定会下来。但是清风没有,万一这个清风上了弟马的身子赖着不走怎么办?所以,一般不是这清风本家人的仙堂,清风都进不去。
我家是祝咒派,驱邪但不看事。我太爷说了,人的命在自己手里,不在别处,既然如晋代葛洪《抱朴子》所言:“我命由我不由天”。那还看个什么劲儿。所以我家只有保家仙灰四爷,却不供出马仙。到了父祖辈,又赶上了《鲤》中说的那个特殊年代,仙堂这东西就彻底不敢设了。
那都是八几年的事了,爷爷才从老家请来一尊灰四爷像,供在家里。
一只香炉,一个神龛,如今设在老爸家。我家是开学堂的,更不敢扯这个哩哏儿愣(东北话,扯哩哏儿愣,就是扯淡,做无聊之事的意思。)了。
既然我家没有香堂,那我爷爷的魂魄附在哪呢?这好解释,在他老人家的骨灰盒里呗。
古代汉人不火葬,只有僧人才会火葬,追求浴火涅??。被火葬的百姓不是意外,就是被人开棺戮尸了,那焚化的尸骨根本无法保存。它的魂灵也无处附着。而如今有了公墓,七十年的产权,七十年内,只要这公墓不搬家,爷爷的魂儿都可以在自己的坟里待着。当然,爷爷不会在里面待那么久,他就是想看他重孙子。您说爷爷为什么不转世,没有魂归地府。因为爷爷的死也是一个意外,他并没有到该去世的年岁。至于怎么个意外,咱们只能留到下一卷再说。
谈到清风,我想起来,二零一一年,一个夏夜,大概就是立秋刚过。
我大一放假回家,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吃过了晚饭,我在他们的院子里纳凉,听蛐蛐叫。我奶奶就在我身边给我扇扇子。
扇着扇着,我发现我面前站着一个人。三十岁左右,男性,身高和我相仿,但是比我胖些。长得还挺像我爸的。
我和他说过几句话,人就没了,说啥了事后我也记不得了。
来无影去无踪,我问我奶奶看见了吗,她也说没有。我想着,那年我十九,正是出师第一年,降妖的法术没处用,天天到处念心诀看“三D电影”,可能是我无意中又念了心诀吧。
应该是念出一个不知何年何月的清风来。
对我来说这不叫事儿,多年过去便也习以为常了。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早已经忘记了。
今天早起,从卧室出来到客厅拿玉。之前也说了,我不能把它带进我们夫妻的卧房的。为了放玉,熏玉。我还特意从老爸那要了点紫檀木料子,做了个神龛。这些紫檀料是爷爷当年屯的,说是留着给自己打寿材的。但是没用上。我们满人有讲究,横死不能入棺,必须火葬,以免把不祥带给子孙后代。所以这些木料就剩下了。爸爸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当年爷爷奶奶的,小院子下屋里,就屯着这些好料子。我结婚时打家具用了不少。也不知道爷爷会不会怪罪。应该不会。
我爸很看得开,当时结婚装修时说让我随便用。逝者安息,生者奋发。死人死就死了,活人还得好好活。我爸说:“要是你爷找你,我跟他说!”我现在还记得爸爸爷们儿的样子。
小神龛里置一博山炉,都是我多年前的藏品。用檀烟给的那块紫檀香熏玉。本以为一块香,用一两回也就没了,谁知自打拿回来烧,就没变少过。而且每天连香灰都没有。
大师姐的东西就是好。我听说过无烟煤,也听说过无烟香。但是还没听说过无灰香。法国化学家拉瓦锡看了我的小说一定不同意,因为这一点违背了他的“物质守恒定律”。好在这位伟大的化学家在乾隆四十四年就去见上帝了。
今天有个小事,拿木头那天老爸敲我的竹杠,说木头可以给我,但是帮他在院子里种点蔷薇。蔷薇这东西是藤本的,种下去需要搭架子。老爸不愿意大热天的干活儿,就推给了我。正赶上网上买的花到货了,老两口又去旅游了,这活儿就彻底落在我身上,没有帮手了。
我来到院里,刚挖了个坑,天就阴了。凉风渐起,我心中暗喜,这样干活省的热。再一铁锹下去,当啷一声,溅起一朵蓝色火花,铁锹飞得老远。
我震得双臂发麻,心里想着,自己也没使这么大的力啊。定睛再看,刚才下锹处有一块青石板,石板上有咒,是蒙古文。
我爸这是“金屋藏妖”了?这是个什么东西呢?我揭却石板,赫然出现一个骨灰坛。
坛口封着蜡,系着绒绳,那绒绳嘎嘎新,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新埋的,二是里面有生魂。
即便是新入土的,绳子上也应该有泥土才对啊?
我没来得及细看,眼前一黑,再一亮,我仍在这儿,但四下完全变了样。
院子仍是院子,正中的大红月季,花开正艳。我记得这株月季奶奶是买房子时就有的,现在长得老大。去年老爸嫌它碍事,已经向东挪了半米。但它现在又回来了。现在院子里种的是丝瓜、西洋参,和我的一蓬风知草,但是全不见了,架子上爬的分明是葫芦。下屋墙根儿处是我的一辆蓝色山地车,那是上高中时买的。自行车挡泥板上的校牌还在,七八成新。我记得,在父亲院子里,这辆车子早已经锈迹斑斑了啊?
隔壁袁奶奶耳背,看电视的声音贼大。她家电视新闻一直吵着“中国第一艘航母瓦格良号下水试航”的事。
“瓦格良?”这艘航母不是早就命名为“辽宁号”了吗?
这是?还好我那年高考,时事政治经常关注,我现在还能记住,这事是二零一一年八月十号发生的。
我面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人,十八九岁。嚯,这不就是我嘛?那年我是烫头的,显得脑袋贼大,再过一个多礼拜,我就要成为大学生了,那是我可以每天去奶奶家吃晚饭的最后时光。我奶奶在我身后,给当年的我扇扇子。
“你是谁?”十九岁的我问现在的我。
“我是,我说我是你你信吗?”
“不信,我比你帅多了。”
“奶,你看得见我吗?”我和奶奶说话,奶奶如同望着空气,眼里只有她十九岁的孙子。
看来是那个坛子的法术,我回到了二零一一年,我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最后一整年。这是什么妖?它想让我做什么?
我上了台阶,进了屋子。院门连着厨房。奶奶家住在市里,不是乡下。这个院子是我家一楼的后院,所以才是这样的构造。过水面条在不锈钢盆里泡着,灶台上还有鸡蛋卤子。我爸年轻了不少,光着膀子切黄瓜丝,他也看不见我。
我妈应该是还没下班呢,爷爷在屋里看电视。大彩电四方形,麦斗大,屋内陈设,皆如当年。
九年了啊,弹指一瞬间啊。
我如何才能回去呢?我不能待在过去的时空里啊!
您可能会笑话我志怪小说还玩穿越的老梗。我说不是。这不是穿越,穿越的话,台阶上就不会再坐着当年的我了。而且他们也要看得见我才对啊。很明显,除了当年的我看得见我一眼,在此之后他也不能感知我的存在了。所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而我是多余的。您以为是《夏洛特烦恼》吗?我还去找秋雅呢!
我曾听老人讲过,这是问道心诀的升级版,就是可以让念咒的人置身于咒中的时空。这样是便于看得更仔细,只不过,据说这种心诀需要极高的修为,我自知没有这种能力,更不知道解法。
不知解法,我便出不去。这就更像是密室逃脱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这个时空中的人还都看不见我。我即使求助都找不到人。
“别拉,你小妹回来了。”我正坐在客厅里发愁,蓝漆大铁门开了,我妈回来了,领着六岁的关晓鹤。
十九岁的我急急忙忙从院子跑进来,去卧室穿背心。毕竟我还光着膀子,不太文雅。我在看见他时,他已经看不见我了。
奇怪,院子里明明是大亮天,要是隔壁正播新闻的话,应该是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又是夏日,天长,怎么这一会儿,天全黑了?我看见,门外的路灯都亮了。已经是夜晚了。
我得交代清楚,这个蓝色的铁门是入户门,出了门就是马路,因为奶奶家一楼。
后院是白昼,门外是夜晚。这一家子人看不见吗?
到底他们是幻象,还是我是幻象呢?
出去看看吧。在这逗留也没有意义,没人能帮的上我。面条也没做我的份儿。
我刚要出门,一条黄狗跑了进来。
我不记得当年家里养狗了啊。这狗是?我见过它,它是夏热!爷爷奶奶的媒人,大才仙的孩子。
“夏热是你吗?”我问。
狗看了我一样,证明它是能看得见我的。摇摇尾巴。但是家人们看不见它。晓鹤正穿过它的身子,满屋子跑。
我走出大门,街上是半夜的样子。车辆稀少,没有行人。天气极冷,还是个隆冬之夜。
夏热跟出来,不说话不叫唤,距我三米,就那么跟着。
大雪封门,家家户户都点上花灯,爆竹声里落尽一地红。
过年了吗?
我拿出手机想看时间,手机上是二零二零年八月八日。时间是上午十点。那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时间呢?这已经不是一一年的八月十号了啊!
回家看看吧。当年我家住在解放路和云飞街的交叉路口,一个三楼,现在已经卖了。
我还挺怀念那个房子的,毕竟从我初中就住在那了。大学毕业后才卖掉。钥匙串里一直留着那把钥匙。房子的买家我不认识,那年,我在外地实习。我回来后去过一次,门都换了,我的钥匙不过是个纪念。我去那看看可不是为了去人家偷东西,就是单纯的怀念一下。不过,在这个时空里,我的钥匙没准儿能用。只要门还是当年那个乳白色油漆的铁门就行了。
步行五分钟,脚下积雪作响,时不时出现一辆人力三轮车。我们方言叫它“神牛”。现在早已经取缔了。天气应该很冷,车夫口中吐着白气。但是我不冷,不知为何。
老书店,老报摊,老电话亭,修车点,煎饼果子的小三轮锁在路边。小街的样子一如当年,现在,早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
上楼,掏钥匙,还是当年的门,没变。新贴的对子,果然是年关。
门开了,一进门是洗漱区,连着厨房。当年的老房子厕所里只有能放一个马桶的地方。洗脸都是在厨房水池。水池边还有一个现在根本看不到的铁筋棍焊的脸盆架子。那是当年爸爸在工厂自己做的。妈妈还嫌丑呢。塑料盆里有半盆洗过脸的水,那是留着用来冲厕所的。一切都是那么烟火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往里走,右手边是我的屋,左边是爸妈的。我屋没人,只有爸妈那屋的彩电亮着。开了一盏小灯。
大过年的,家里怎么这么冷清?我本以为都去爷爷奶奶家过年了。可并不是,屋里有人。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是我。
我应该是已经大二了。因为那一年我留了和现在一样的发型了。这么多年就没变过了。我穿着毛衣,外裤也没脱,还披着羽绒服。
屋里应该是没有供暖。父母的衣服不在,被褥整齐的摞在被摞子上。被摞子这种东西,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见没见过了。他们的毛巾,牙具都不在,应该是我一个人独居很久了。
屋子里没有生人气,加上没交取暖费,应该是格外的冷。我看见当年的我口边是有哈气的。
电视里演的是春晚。沈腾先生还在演郝建呢。正是那经典的穿越乌龙的小品。我记得,那是一二年一月二十二号。屋子里支着一个蓝色小方桌。二十岁的我独自吃年夜饭。那是我有生以来,时至今日吃的第一次一个人的年夜饭。
没有饺子,没有鸡鸭,没有我们辽西逢年过节一定会有的炸地瓜、炸枣、炸虾片。只有一个凉肘子,一瓶两升装的大可乐。
我披着那件早就不穿了的棕绿色羽绒服,时不时看看手机。夜里两点多了,已经二十三号了,初一。电视屏幕右上角有两个字——重播。
我想起来了。我父母已经五十几天没有回过家了。奶奶住院了,他们就一直留在医院照顾。大年初四,我家就要办丧事了。
奶奶在五十多天前住院。刚好是寒假,我也时常去看。奶奶有糖尿病,在此之前住院是常有的事。也就是留院观察,该吃吃该喝喝好人一样,每次住几天就回来了。这一次住院,和往常的每一次没有任何不同。我去探望,奶奶坐在床上扒橘子给我,精精神神儿的。但是奶奶自己说,她可能回不了家了。写到这里我不禁要声明,小说是编的,这里的内容是真的。这里的每一幕我都亲身经历,这里的每一句话现在都声犹在耳。除了为了文学创作加入的神秘元素之外,没有一个字来自虚构。
我不信奶奶的话,有病的人就爱胡思乱想。我没当回事。直到奶奶一天不如一天,由普通病房转入了ICU。原本胖胖的奶奶形容枯槁,已经完全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那年春节,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这个人,已经基本没有希望了。
几小时前,在附属医院走廊里,老爸推开窗子,迎着凄凉的
第三卷第三十章:清风[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