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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三十章:清风[2/2页]

作妖纪 何老师的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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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抽烟,他没看我,我不知他的表情。即将失去母亲的人,会是什么表情呢?
      我没说什么,只在一边陪着。
      我爸从棉衣兜里掏出五十块钱,给我。
      “今天过年,你就别在这守着了,自己想吃啥买点啥。取暖费都没交,家里钱不够了,手头能动的也不多。你先拿着吧。回去睡一晚,这边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电话别静音。对了,把家里的灯点上一个,亮堂亮堂。对联……就撕了吧。今年咱家不能贴了。”
      之后就是我推门进屋看到的一幕,二十岁的我,一个人的年。
      电视里的观众被沈先生的表演笑翻了,但当年的我没笑。他关了电视,留着灯,被也没铺,衣服也没换,握着手机,盖着来苏水味的羽绒服,闭了眼睛。
      我也没看见他的表情,但我不用看,我记着。
      我叹了口气,十分压抑。
      走吧,我推开门,一片灯光,不太亮,却比屋里强。门外不是刚才进来时的楼道,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原来我每迈出一扇门,就会换一个场景。
      白地砖,白墙,白顶棚,白灯。安全出口的小绿人最扎眼。是这条走廊里唯一的色彩。预示着这里的人总会离开,活着离开,或者死了离开。
      空气中,是来苏水的味道。
      附属医院心内二科,抢救室病房在我右侧。
      我透过门上窄条玻璃往里看,妈和姑姑哭的一塌糊涂,老爸背对着病床,不想看床上的奶奶。
      床边站着的是……一个黑衣支客。
      对,就是这一幕。这是当年我没看到的。因为我在隔壁病房,陪着爷爷。爸爸不想让我们经历生离死别。这是我吃肘子之后的第三天。大年初四。
      我跑向隔壁,隔壁病房没有患者,大过年的,能出院的都是想尽办法出院。病房空着,一些病人家属在这里休息。半夜里,医院熄了灯,靠里侧床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老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脸上胡茬应是许久未刮,头发蓬乱,应是许久未理。这就是我的爷爷,他将在两个月后离世。这是当时我们所有家人,怎么也想不到的。
      地上有一张医院租的折叠床,床上是我,未寝,装睡。我听得见,听见支客上楼,爸爸招呼他的声音。我知道,我即将被家人叫出去,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一切。
      时方才,又是一群大夫护士进了抢救室,不久,便出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出来的都快。
      我不敢出这屋,也不想出这屋。出去再看见奶奶,就不是穿着蓝白条病号服而一定是寿衣。我只盼着,今晚就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一样,虽说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但是至少不会有坏消息。但是,我知道,我妈就要进来叫当年的我了。
      殡仪馆的车到了。长子长孙,我要抱棺材的。
      不行,我既然穿越回来,那就把这遗憾补上。我要亲眼看看奶奶的最后一面。
      我出了病房,进了抢救室。奶奶气息微弱,呼吸不畅。极痛苦状。她不能躺着,那会活生生憋死。妈妈抱着她,她就这样靠在儿媳妇怀里,勉强呼吸。
      “大庆……大庆……”她唤着我父亲乳名。这个称呼,在我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叫过。我已经九年没有听见过了。即便是爸爸的其他长辈,也都叫他侄子、孙子之类的。听到这个称呼,我的泪在眼角,已经几乎崩溃了。
      真的,这一章,真的不是故事。哪里是故事,哪里是虚构诸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亲身经历,当年有多痛,现在回忆起来,痛过千倍百倍。就像剜开一个长了九年的伤口。
      至于我为什要这么做,就因为没看见奶奶临终一面,是我终身的遗憾。我只能用文学的方式想像一下了。
      爸走过去,半跪在床边,握着奶奶的手说:“妈,歇会吧。”
      奶奶喘了半天,才说道:“别把我葬在公墓里,放院里,我想做个清风,给我孙子扇扇子。”
      “妈,何苦呢,我知道你惦着(当地方言,就是惦记,放不下的意思)别拉,但是咱家没有香堂,您做了清风,何处容身啊?”
      “夏热,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就是夏热。”
      “奶——”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床上的奶奶磕头。可是她看不见我,我看见她的眼睛望向门外,应该是在等隔壁的我进来。但是,她的眼睛合上了。
      众人也下跪,妈妈将奶奶放平,抹着泪,去隔壁叫我。支客开始给奶奶换衣服,大夫护士进来劝慰几句,也是想让我们保持肃静。
      妈来到隔壁,不敢看爷爷,只对我说:“别拉,你奶没了,去看看吧。”
      当年的我没有表情,未哭,未惊,未惧。大脑一片空白。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在想什么。
      次日晨,奶奶家成了灵堂。爸爸妈妈终于换下了在医院穿了小两个月的衣服,但是衣服外,罩着孝衫。
      原来,爸爸骗了我这么多年。当年在公墓下葬的只是空骨灰盒。
      我走出医院,天亮了,前面是两个快递箱子,脚边是铁锹。
      自行车锈迹斑斑,月季东移半米,架子上还是丝瓜。
      “这院儿都变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厨房后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老人。六十来岁,一头卷发,白胖富态,白底儿蓝花儿的褂子,一双红拖鞋,手里则是一把蒲扇。
      “奶!”
      “诶——”
      这一声“诶”,我盼了九年,九年啦!
      我最爱听奶奶的一声“诶”。细腻悠长,如细长的过水面条,经久不散的花露水味儿,老顶针上缠绕的红绳儿,针线盒里各色的旧拉锁儿,如同,葬礼上的声声唢呐。
      “胖了,我孙子胖了。”
      此时,不管奶奶说什么,我只听她一声呼吸,一声咳嗽,都只想哭,只想哭。
      “坐这儿。”奶奶指着门口我常坐着乘凉的石阶说:“你看你这一身汗,奶给你扇扇。”
      我才知道,为什么要管鬼仙叫清风。
      我这辈子,没吹过这么舒服的风。
      我缓了缓说:“奶,你这些年,见过爷爷吗?”
      “一世夫妻,死去皆休,我与你爷爷不是累世的缘,所以去世之后,就见不到了,可能偶尔见过,也不会认得了。但是我们都记得你,都能见到你。”
      “是这样啊,那这玉是你让夏热给我的?”
      “是啊,我想你本事不济,也不好好练,就想把这玉给你护身,但是你要擎的住这玉,至少要五十年以上功力。我本以为要等到你六十岁时才能给你呢,谁知道你吃了你小爷爷的内丹。功力已经可以驾驭这玉了。”
      “那我家陶缸里的花魄是你变的?”
      “不是,她是我早年收的花妖,听我号令。”
      “奶,我知道你有糖尿病,总爱饿,我给你买无糖饼干去。咱俩待会,等我。你走的时候我还没挣钱呢,现在挣钱了,让我孝顺孝顺你呗?”
      “呵呵,我孙子都能挣钱了啊。好啊!人间烟火,我吃不了,奶奶爱你,不是为了你给我买什么东西啊。”
      “奶,以后想见你,是不是找这个罐子就行了?”
      “孩子啊——以后……奶奶看你挺好的,也该去转世了。不能永远做你的清风不是。长大了,热了,就得自己扇扇子了,好孙子。我是蒙族巫女转世灵童,我一天不走,蒙族就一天没有转世女巫。你已经得到了玉令,咱俩也见到面了,奶奶也就放心了。以后,你就看不见奶奶了。”
      “以后,你就看不见奶奶了,自己好好的,上学,娶媳妇,当爹,孝顺你爸妈。”这时奶奶去世那年,春节当晚我回家之前,奶奶和我说的话。
      “奶,你当这么多年清风,孤魂飘荡,为什么啊?你得给孙子一个孝顺你的机会啊!我这就把您的骨灰坛挖出来供着,你别转世,别去,蒙族不差你这一个灵童!”
      “孩子啊,我想着你,念着你,是为什么?是为了饼干还是香火?亲如母子,我生了你爸,他为我养老送终,这尚有一还一报。而这世上有多少祖辈的人受过孙辈的孝啊?等你儿子挣了钱,怕是我那儿子、媳妇儿也是土埋半截了。记着孙子,爷爷奶奶爱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孙子啊。”
      说罢,奶奶不见了。
      “啊——”我一声长啸,抒尽心中哀思。
      “别拉,主人走了,我的护魂使命也就完成了。”
      我这才发现,刚才奶奶站着的地方,正站着那个算命先生。我现在已经知道,它就是夏热。奶奶的黄狗。
      “夏热,你要去哪?”
      “我已经有了人形,便是成仙了道了,这些年为了我主人,才留在人间,现在主人走了,我也要飞升了。”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我记得当年在查干湖上,你的眼睛是好好的。”
      “是我自己扣的,扣了招子,好蓄主人的清风啊。我不能让主人在人间飘荡啊。我的天灵盖里有自己的妖灵,就只有这眼窝灵力最大可以蓄清风了。”
      说罢,夏热渐渐消失了。
      地上,出现一把蒲扇,是奶奶留给我的。
      蒲扇,可送清风。
      难怪十九岁那年,我会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我说话,原来,应着今天的事儿。
      冥冥之中,一切皆是定数。
      应该是我刚恢复内力,灵力未稳。见到奶奶骨灰坛心诀启动,虽然已经是更高级的心诀,但是由于第一次用,尚有瑕疵,就让当年的自己看见了。
      我种好了花,吃了饭。下了一碗过水面条。
      下午三点多,准备回家,途径一所学校,看见孩子放学。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来接孩子的不少。老人肩上背着重重的大书包。孩子们在前面跑,口中喊着要这要那。
      有的还十分不耐烦,和老人发着脾气。老人却依旧满脸堆笑,跟着,哄着。
      孩子的父母们啊!你们看到过自己的儿女对自己的爹妈这么无礼的时候吗?请告诉您的孩子,祖辈的爱是最无私,最疯狂,最不理智的。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得不到任何回报的。连他们的儿女也会说一句——你的孙子你不带谁带?
      我对于这些老人,不忍心用什么溺爱、娇惯一类的词。他们没什么文化,不懂的教育,只懂得对孩子好。这不怪他们,更不要因为他们的娇惯而训斥他们,他们老了。就像奶奶说的,只因为这是他们的孙子啊!
      愿这些幸福的孙子,记住自己的祖辈亲人。他们大多是等不到你们长大之后的回报的。如果您已经长大,祖辈亲人还在,又能受到您的孝顺,记住,那不是他们的福气,而是自己的幸运。上天假年于您,是让您不忘舐犊之情,多为反哺跪乳之事啊。
      子欲养而亲尚在,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黄玉令、花魄、算命先生这些谜团相继解开,但是我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奶奶说,她和爷爷不是累世的姻缘,只是一世的夫妻,那为什在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就失魂落魄不久离开了呢?按我们萨满的说法,这就是被勾走了魂啊。
      奶奶姓博尔济吉特氏,不是巴斯八后人,又为什么有这个黄玉令呢?
      这一切和我身上的诅咒有没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当年屠麟大会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呢?
      太爷爷又为什么在屠麟大会之后金盆洗手,我家明明是弟马,又为什么不设香堂,不给人看事?据说,当年参与过大会的很多人,都在大会之后相继暴死。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我决定开车奔一趟北镇,反正离得近。
      一阵檀香,一个人穿墙而来。
      红色运动内衣,黑色夹克,皮裤,身形完美。黑长直发,瓜子脸,大眼睛,远山眉,樱桃口。冷艳,魅惑。
      二十来岁的年纪,和晓梅猫一样的温柔与晓鹤鹿一样的灵气完全不同。整个人给你的感觉就是,你要是没有鹿晗、***的脸,和人家说话都觉得不配。
      面无表情又透着吸引,抿着嘴,眼神上瞟不看人。
      “大师姐,你不穿古装,我差点没认出来。”
      它就是檀烟。
      “认不出来还叫我?净说些没用的。”它依旧不看我,一句话能怼死人。
      “师姐,来有事啊?”我看见它真的不知道说啥,只能绷鹰子(方言,瞎扯,没话找话的意思)。
      “没事不让来?你不让看?”
      “好,好,大师姐说啥是啥。”
      “你能别管我叫师姐吗?我不习惯。桐琴生在一六四四年春二月,我比他小三个月。”
      “一六四四年,顺治元年(这一年比较特殊,是明亡清兴的一年,是大明崇祯十七年,李闯王大顺朝永昌元年,张献忠大西朝大顺元年,也是福临皇帝顺治元年。但是我们满人习惯用清朝年号计算。),这么说来,我管您叫祖宗吧。”
      “叫我名字——檀烟。”
      “不敢!不敢!”我吓得没跪下,我敢叫顺治元年的母耗子精名字?真是作死啊。
      “让你叫你就叫,不叫你就别和我说话。”
      “您容我适应适应吧。”
      “大老爷们儿,别墨迹,我没穿古装,就是让你习惯。咱们俩看起来,怎么说也是你比我大吧。要不你就叫我——烟。”
      “叫打火机行不?”
      说完之后,我挨了一顿揍。
      “记住了,你要调查当年的屠麟大会,四爷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这件事不同凡响,一旦查下去,牵扯甚广,也会闹出不少人名。他不建议你调查,但是你自己的诅咒有何这件事有关,他也不好阻止你。只是说,好自为之,万事小心。你要是想去闾山,今天别去,明天,带上我。你一个人不行。”
      “知道了,大师姐。”
      她瞪我。
      “好的,檀……檀烟。”
      “笨死你得了!”说罢,大师姐又消失了。
      屠麟大会,看来不得不会上一会了!
      (各位读者,闾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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