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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二十一章:茶宠[2/2页]

作妖纪 何老师的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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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也只有富庶的黑土地能做到这一点。
      家有白事,一定要有鼓吹手。满人叫“鼓乐”。后字音读“要”。和汉人击丧钟不同。满人要的是唢呐。一般来说,满人的红白喜事都要有唢呐,只是白事的唢呐长,曲牌子悲切,红事的唢呐短,曲牌子欢快。其实鼓吹手往往是同一拨人。鼓吹手不是只会吹唢呐就可以的,他们要会看支客的眼色。瞅着支客要说话了,唢呐就停。支客讲完了,唢呐再起。一连三天不休息,对于鼓吹手来说,也得有个好身体。尤其是夜里,守灵人困倦,就靠着这唢呐声提神,所以到了后半夜,才是考验鼓吹手水平的时候。
      虽说唢呐震天,但我真的是困得不行了。我寻一个僻静处,抽烟提神。刚好让伯祖父的长房长子看见。
      “大侄,困了就找地方睡会儿,没事的。你们爷俩儿也忙活半天了。”
      “我还行,我爸还得折腾一阵子呢,万一一会儿有事儿,没准儿叫我呢。可不敢睡。”
      “辛苦你们爷俩儿了。”大爷说。
      “大爷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嘛。咱们虽说没见过,但是血浓于水啊。对了,爷爷的圹子选了吗?”
      汉人叫墓地,我们叫圹子。
      “顺着这屋子,往北走二里地。”
      “行,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看看风水,溜达溜达,精神精神。”
      我起身往北走,二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了二十来分钟,见一筒大石碑,上书三个大字——紫砂冢。
      地上有一个长条形大坑,刚好安放棺木,坑很深,四面全是紫砂器残片。应该是烧造时出窑便是残品或者主人不满意丢在这的。古来书家有为毛笔建冢的,铸剑师为宝剑建冢,陶工瓷工便会为他们的残次品建冢。毛笔、宝剑、陶瓷,都是有灵气的静物,按我们萨满的说法,凡是以事人之心事物,物常通灵。今天原本是个晴天,但一到这紫砂冢中,天变暗了。虽说是夜里,这已经凌晨三点多奔四点了,天快亮了。但是却瞬间沉了下来。阴风卷着竹叶从紫砂冢中陶片的缝隙中挤过去,发出阵阵如同哭声一般的动静。
      我想回去了。这地儿,比灵堂还?人。我刚一扭头,紫砂冢中沙沙作响,回头一看,残片之中似有一物正在扭动。
      难不成是蛇虫鼠蚁之类的在此间做了窝?但这一坑陶片子,又扎又硬,什么动物会选择这里呢?
      我摸摸怀中的狼头令,想着它能不能有什么用。但又一想,算命瞎子让我用青牛白马血开光,我还没做呢,八思巴也救不了我。
      遇见邪物和看见疯狗一样,别跑,你把后心给它才是最危险的。自古邪不胜正,大小伙子阳气最盛,又没做亏心事,正面刚是个好办法。
      运真气,冲开经脉,***火伺候。
      只见坑中残片层层落下,打里头探出一只大脑袋,形如麦斗,一双小眼,大口,满头的癞,是一只蛤蟆。那蛤蟆有猪羔子大小,从一坑残片里钻出来,背上背了两串大钱,三条腿,棕红色。尤其是一身的癞,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
      这又是哪路神仙?是传说中的三足金蟾吗?
      清《通俗篇》里记载过刘海戏金蟾的典故,这东西是旺财运的,很多买卖家都会在店里摆一个,但是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大蛤蟆向我卡巴眼睛,张嘴叫了一声,却不似一般的蛙鼓声,倒像是用紫砂壶盖敲击壶身的动静。
      “这位大哥,我们无冤无仇啊,你要干啥?”
      这蛤蟆不会说人话,但是能听懂,应该只是一个刚刚具备了妖形的妖怪。它又冲我叫了两声,从坑里跳出来。
      我没有上前,也没有跑。脸朝着坑,眼睛盯住它慢慢后退。退了十来步。蛤蟆扑腾一声又回到坑里。
      待我回去,已经开席了,吃了早饭,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满人的丧俗,停柩三天,第三天寅时起灵。从入殓到出殡,中间也有些个环节。但大多算不上文化,只能归于封建迷信一类。您问我传统文化和封建迷信怎么分,我可以教您个法儿。您看贵州大傩就是非物质物文化遗产,端午节插艾蒿,饮雄黄祛病辟邪也是优秀传统文化。但街头算命,乡村跳大神就是封建迷信活动。为啥呢?看目的,骗人骗钱的的就是迷信。否则不是。佛魔一念,都是有大能耐的,看你的所作所为了。
      所以说世间的万事没有绝对的,懂得这个道理就是成熟,就能活得通透。谁也不想糊涂,糊涂不是件好事,但是郑板桥却说“难得糊涂”。就看您把这糊涂用到什么事上。所以说,孩子对学习,对分数上心是好事,但是过于上心,脑子里除了学习啥也不想了,真的不见得就是好事。那是书呆子。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为啥啊?因为当时的书生,除了读书啥也不会。种地都种不明白。若是没考取功名,养活自己都难。
      书归正传,这停尸三天中的不少活动我就没法在这儿介绍了,烧纸啊、哭七关啊、十八场啊之类的,和新时代风尚不符,我说多了,便是给自己找麻烦了。第三天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父亲起身,叫上我。
      要钉棺起灵了。
      丧属分男左女右按辈分在寿材两边跪好,棺盖打开,取出咽口钱,揭却蒙脸布。供来吊唁的人最后一次瞻仰遗容。
      我也看了看,总觉得伯祖父的表情像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他选择将自己葬入紫砂冢中,老人半生制壶,死后想要与壶同眠可以理解,但冢中的三条腿大蛤蟆又是什么?他是否知道呢?
      孝子(这里指逝者长子)在支客的指挥下,以棉棒沾清水为逝者开光,之后加盖,钉棺。以满人风俗,男性钉钉,左二右一,女性相反。支客钉棺,孝子要喊“东躲钉”、“西躲钉”。
      鼓乐吹起,长房儿媳怀抱丧盆子,长子打引魂幡在前方引路。杠夫抬起寿材奔紫砂冢。
      依旧俗,途中遇大树、路口、桥梁都得撒纸钱。本家还要派人到附近土地庙、城隍庙烧香报告。但老人住在竹林中,一路除了竹子别无他物。这些环节也就省了。
      我和父亲跟在孝子身后,行向圹子,下葬,还有一系列程序呢。
      “拿着,死沉的。有点眼力见儿。”老爸手里拎着刚才钉棺的斧子,见我两手空空,丢给了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和儿子的交流一般就是这样的。但他永远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那个男人。您以为老爸真是嫌斧子沉吗?父亲五十岁那年给人做支客,未看黄历,途中灵车遇了喜车。这叫冲煞,古来留下传统,死者为大,婚车要让路。但这家婚车也赶着时间,互不相让。两家人发生了冲突。寿材落了地。
      这出殡过程中,寿材是不能落地的。这是讲究。出了那事之后,父亲才到老家的仙堂去找高人给看看。高人说,这一行他以后不能干了。说是这一行所挣的钱命中有数,老爸的收入已经够数了。再干,就是逆天行事,会有妖邪。
      这一趟活儿,老爸不得不干,又不想犯忌讳。是分文未取的。谁知主人家客气。在老爸睡觉时,偷偷把红包塞到父亲大衣兜里。这算破了戒。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降临。
      老爸也怕出什么事,便提前把斧子给了我。民间传说,斧能挡煞,许多家庭墙上会挂一把桃木大斧,便是此理。
      行出一里路,天更阴了。十六位精壮的杠夫抬得那棺木晃来晃去。老爹原地不动,等寿材超过他,用手指探探杠夫脚印,小声对我说:“寿材变沉了。”
      多吓人!棺材怎么会变沉呢?我手里攥紧了斧子,小心的跟上父亲。
      父亲原本跟着孝子走在头里,现在改到队伍后头。装着给随行的亲戚递烟,其实是想把这寿材看在眼里。他从包儿里掏出三根高粱秸,抄在手上。这高粱秸是一会儿下葬之后要竖在坟前的,中间那根儿上还要绑上咽口钱。南方种这东西的少,是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老爸把着东西提前拿出来,应该是感觉到了不祥。
      杠夫也感觉到了棺材变沉,但是又不好说,说了也没人信。杠夫都是花钱雇的,拿了人家本家的钱,这会儿怎么说抬不动呢?所以只能放慢了步子。
      老爸看穿一切,从中递话儿说:“侄子们,你们手上闲着的,上去帮帮师傅们,竹林里路不好走,互相体谅体谅。”
      因为老爹眼见几个杠夫就要倒了,老人的几个孙子上手一抬,寿材又稳了。行了几分钟,一股子旋风卷着沙土吹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迈不开步子。
      出殡的队伍被裹在风沙里,目不能视。老爸大叫:“抬稳寿材!绝不能落地!”
      孝子拄着引魂幡,勉强站定,待旋风扫过,幡子上的红布青布已然不见了踪影。大爷手里只剩下一根棍儿。
      “诸位女眷,恕我无礼有此一问,你们中间有没有不洁之人?如果有速速请回,这样的人是不能送葬的。刚才这风邪得很,掀了幡子,亡灵生气了。”老爸说。
      什么是不洁之人?不是指身体干净不干净,也不是说品德。说的是女人的经期。这出殡之事,便是安放亡魂。鬼魂修行,最怕血污。所以按照满人风俗,不洁妇女是不能靠近寿材的。
      众女眷相互看看,随即皆摇头,示意支客,没有这样的人。
      “爸,你看!”
      我指向棺材盖板,众人循声抬头望去。但见棺材盖板上一团棕红烟。烟雾渐渐散去,棺材盖顶上,栖着一只三尺来长的大胖蛤蟆。
      和我那天独探紫砂冢时看见的一样。
      那大蛤蟆其实早就在此,只是隐身而已,所以杠夫才会觉得吃力。那蛤蟆别看猪羔子大小,却不是猪羔子分量。您说三四十斤那可是说少了。一口棺材,三根大杠,二八一十六个杠夫,再加上上来帮手的孙子、外孙子。二十多人却是摇摇晃晃力不从心。要知道,二十几个成年男性,拖走辆小汽车不成问题了。棺木中人一百来斤,棺材比人重些,满打满算七八百斤一头牛的分量,分担到二十几个人身上绰绰有余了。也就是说,除去这七八百斤剩下的分量,就来自这只蛤蟆。
      “儿子,找四块青石,垫住棺材四角,众人把它放下,别落地就行。”老爸说罢,又对那天赶着青牛来接我们的青年说:“大侄儿,把你这身孝衫子脱了给老叔。”之所以找他,一是因为他离我爸爸近,二是因为他是死者孙辈,孝衫子是红的,红布辟邪。
      满洲老理儿,一旦逝者喜丧,孝幡、孝衫、孝带子都是吉祥之物。一般出殡的队伍还没回家,都被送葬的亲朋好友抢光了。回去给孩子做兜兜,绷枕头都是能增福增寿的。这一点满汉相似。汉族下葬,有一只引魂公鸡。圆坟完毕,鬼头将公鸡朝天一扔。亲朋好友也是可以抢的。说到这儿,我又想起婚礼上抢新娘捧花的习俗。这种捧花显然是西方人的风俗。由此可见不论东方西方、满族汉族、红事白事,热闹都是人所追求的。白事也要热闹?是的。逝者如斯,未尝往也。生者还要生活嘛。闹一闹解解心宽。这便是这些传统风俗中充满人情的一面。
      老爸从那青年手里接过孝衫子,撕成布条,将三支高粱秸扎成一束。手里便多了一根棍子。老爸没带法器,这便是临时自制的。
      老爸是个真正的练家子。我的南拳就是和爸爸学的。而且老爸习武参军,多年来功夫没有荒废。即便是现在的年岁,六七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近不了身。
      别看是奔六张的人,大腿一用力,旱地拔葱,直接蹦到棺材盖上。右手绰棍,指向那大蛤蟆说:“泼怪!既然修行,就应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阻挡出殡,是大恶。”
      大蛤蟆功夫不到家,不会说人话,但是听得懂。听了老爸的话,双腮一鼓,发出一声叫唤,不退不让,反而向前爬。
      “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老爸棍交左手,右手蓄力只见五指间电光闪烁,掌心传来阵阵雷鸣。
      这才是纯正的***火。雷火,雷火,得有雷有火。像我那样,使***火时打出的不过是气浪,称不上是***火。和爸爸相比,我打出来的更像是一个屁。
      不多时,只见爸爸的右手被电光裹住,已经看不见皮肉,只看见一个电光球在小臂之下噼里啪啦地响。听得雷声隆隆,老爸猛一抬手,电光中喷出一个大火球,砸向那蛤蟆。
      大蛤蟆应是轻敌了,被这***火一击,从棺材盖上翻下来,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竹叶。待它翻过身来趴好,父亲已站在它面前。
      那蛤蟆像是极愤怒的样子,肚子鼓胀起来,不停地发出叫声。只见它后背的癞包全都鼓胀起来,一个个吹弹可破的样子,像裹了一下子脓水。看上去令人作呕。
      不多时,大蛤蟆后背脓包各个破了,流出的不是脓血,却是探出一个个小脑袋。“小脑袋”从满后背的包里钻出来,大头短尾,分明是一只只小蝌蚪。南美和非洲有一种原生蟾蜍,叫做负子蟾。雌蟾蜍的受精卵是在后背孵化的,准确的说是在皮肤的坑坑窝窝里。这些受精卵经蝌蚪至长出四肢才会离开母体。现在我面前这一只就是如此状态。这负子蟾背上的幼蟾不出来还好,一只只一起钻出来,让人头皮发麻。我奉劝诸公自行脑补就好,千万不要手贱去上网找图,保准你一天吃不下饭。
      小蝌蚪一只一只从母蛤蟆背上下来,落地便已生出一双后腿,蹦?几下,尾巴不见,四肢俱全。
      密密麻麻的小蛤蟆像一颗颗子弹一般射向棺材。
      父亲也来不及阻挡,挡也挡不住。千百只小蟾撞上棺材,如有穿墙之术,畅行无阻,进入棺材当中。不多时全部进去,再看棺材侧壁,完好无损。内部却传来阵阵敲击声。
      “爸!是我爸还阳了吗?”孝子听见这响声,十分激动,忙上前抢我手中斧子,要劈开棺材。
      老爸忙上前抱住大爷,劝道:“大哥,这是蛤蟆精的障眼法,现在天都亮了,不能开棺见三光!”
      “不行啊兄弟!这里头明明有动静啊!不管是妖是鬼,我都得让我爸出来啊!”一众丧属也纷纷上前要求开棺,我爸明白,现在一大家子人都比较激动,如果执意拦着,怕是会发生冲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着大蛤蟆还有什么神通!
      此时,已等不及那大爷开棺,左二右一三根棺钉自己从棺材里顶出来,落在地上,直冒黑烟。像三块刚打炉子里夹出来的炭。接着,棺材盖板顺着棺材低的一端滑落。腾楞一下子,那位伯祖父打里头坐起来。
      我们管这种叫诈尸。
      从科学的角度讲诈尸是一种正常现象,人的动作,由肌肉和韧带伸缩造成。人死以后,触及某处肌肉或者韧带使死去的人再度产生动作也不是不可能的。学医的人在解剖尸体时这种事很常见。但眼前这个,绝不是什么肌肉韧带的事,这和那些进入棺材又消失不见的小蛤蟆有关。
      一众丧属又惊又喜,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爸爸在我耳边小声说:“拿好斧子,别上前儿。”
      老爸没动,握紧了红孝衫子捆好的高粱秸,盯住那诈尸的死鬼,又看了看地上紫红色大蛤蟆。蛤蟆仍趴在那,一鼓一缩地喘气。
      伯祖父的尸身睁开眼睛,开口说话:“不用跪我,都起来吧,我又不是你们父亲。只是我才得了妖体,不能说人话,借这尸身说话罢了。”
      却原来,那些飞出大蛤蟆癞包的小蛤蟆是它的妖灵,这蛤蟆精修行时日不够,不会人言,想和家父交流便看中了这棺中尸首。
      不过按常理,棺上钉之后,算上棺钉、蒙脸布、打狗饽饽以及棺顶一根大葱都是辟邪的,这蛤蟆应该是进不来的,除非……
      除非这蛤蟆和死者有关系。
      “那萨满,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想杀你,请你让这尸首另寻他处下葬,紫砂冢不许他进来!”看似伯祖父冲我父亲说话,其实是那蛤蟆精。
      父亲上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紫砂冢就是我大爷自己为自己留的墓地,大爷一声喜欢做紫砂,死后愿与紫砂同眠,是你占了人家的阴宅,该走的是你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一生喜欢做紫砂?”
      “是啊,大爷生前的数年,一直隐居竹林,就是为了潜心做紫砂啊。”
      “喜欢做倒是去学啊!这老东西,不好意思和人家学,放不下架子还是懒我就不知道了。自己根据自己的想法瞎琢磨,浪费泥料不说,一个紫砂器都没做成过!他又学人家,建了这个紫砂冢,将废料扔在里面,我便是他的第一个作品——紫砂金蟾大茶宠。”
      茶宠一物,不知诸公是否听说过。若是饮茶之人,绝不陌生。这就是一种小玩意儿,或陶或瓷或石等物雕成小虫、灵兽、瓜果等等。饮茶时放在茶台上,以养壶笔沾茶汤摩挲,久生包浆,温润可爱。属于茶室雅玩的一种。
      有一种会喷水的茶宠很是有趣,紫砂器疏松多孔,热胀冷缩,人们利用这一原理,给茶席上平添几分乐趣。
      想见茶宠喷水,必做紫砂器,内中空,流出喷水孔。先用热水淋上几遍,再投入冷水之中,一冷一热,内部吸饱了水。再用热水一浇,其中的水便滋出来。
      这大蛤蟆便是了,只是伯祖父做紫砂,闭门造车,全凭主观臆想,不问高人,更不问“低人”。到头来完全是自欺其人。他一生所做一应紫砂皆不成,只能送入紫砂冢,他又不舍得这些残片,时常用茶汤滋养,日日和它们说话。久而久之,便生了灵性。这只蛤蟆是他第一个作品,所以通灵最早。
      我不禁想起了老婆的一个学生,这孩子很是聪明,家长和老师常这么夸他。夸的久了,孩子便以聪明自居。聪明的人是没有不懂的问题的,聪明的人是不会向别人发问的。他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但是他就是要这么说,绝不承认不会或者不懂。所以遇到不认识的字,会自己编一个读音;遇到不懂的问题会自己给自己讲明白,虽然讲的全然不对,但他相信自己讲得对。
      皇帝光着膀子,光着屁股在街上走,但是皇上认为他穿着最华丽的衣服。这是丹麦作家安徒生创作的故事。这种人从古至今有的是。
      人啊,骗别人好歹有利可图。骗自己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恨自己吧?
      我在想,那些以自己为师的孩子,胡编出来的答案,会不会也像这只伯祖父胡造出来的作品一样变成妖精复仇呢?会的,那些答案变没变成妖精我不知道,但是复仇是一定的。因为这些答案会让他们在考试中扣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种人看似聪明,其实是大大的愚者。
      韩退之《师说》中说:“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说的是成年人不愿向别人请教,放不下架子的问题,成年人年龄大,不再是学生,有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孩子为什么也不愿意向老师请教呢?哪怕是向字典请教也不愿意呢?
      要么是曾经在老师那里因请教问题而受到过刺激,要么是单纯的懒。学知识不求甚解是因为不知道学习的意义。学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人。求甚解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给老板打工,我糊弄他。虽说不对,好歹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自家买卖。我自己开店,自己糊弄自己,这不是吃饱撑的,没事闲的,脑袋有泡吗。
      这种脑袋有泡的孩子大有人在的。而这种人长大了,就是“伯祖父”。
      死者为大,我不应该戏谑他。但是盖棺定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说“世上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论语》上说“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什么是思而不学,这就是思而不学,什么是殆?殆就是危险。
      大蛤蟆借着伯祖父的尸身说:“这样的人,一生做了无数紫砂,却全是残品,他不配入葬紫砂冢。”
      父亲长叹口气,又点了点头。我明白老爸的意思。叹气是无奈,点头是认同。只是这种话当着丧属的面儿不能说出来罢了。我小的时候,我爸常和我说,考好考赖不重要,知识会了才重要。别作弊,那是骗自己。
      老爸的话虽然俚俗,但是和孔子的思想一致。
      “纵然如此,没有我大爷,你也不能通灵,神山秀水多得是,何苦占着这一个坑呢?”老爸劝那蛤蟆。
      “哼!凭你红口白牙就好使吗?今天你斗得过我,我就把圹子让给他!”
      说罢,伯祖父尸身又倒下,小蛤蟆们从棺材里凭空出现,一个个回到大蛤蟆背后癞包里,挤进去。看得我浑身刺挠。
      “大哥,先把棺材盖上,这是一只紫砂蛤蟆成精,人话还不会说,不是我对手。”老爸对孝子说。
      老爸嘴上这么说,但我看的明白,这紫砂锻泥是上好的材料,滋养的茶汤是狮峰龙井的味道,这片竹林风水绝佳,圹子又选在风眼上。三元汇聚灵气,产生的精怪,功力非凡。别的不提,妖邪修炼讲究清净。这朱泥烧造,不染污秽。茶人用紫砂壶泡茶,都是不用刷洗的,壶中的陈茶隔夜不馊。茶垢堆积形成茶山。不仅不脏,还是一把壶年头久远的标志。这种有茶山的老壶泡出来的茶比新壶香的多。即便不放茶叶,用这老壶蓄开水,倒出来的也是茶汤。而这竹林之中,天地灵秀,这种环境下孕育而成,怎能没有大能耐。再者,紫砂泥料,经火锻,泡茶,又蓄水,五行占其四,土、火、木、水皆全。父亲的***火温度不及窑中炭火,是伤不了它的。
      老爸将高粱秸双手持握,双臂用力,完成拱形,弧向自己,开口朝外。
      大蛤蟆双腮一鼓,腾地跳起来,冲向父亲。
      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这一招属于西毒欧阳锋,名唤“蛤蟆功”。
      父亲双手乍松,弯成拱形的高粱秸弹向蛤蟆。崩的一声,大蛤蟆被掀翻在地。
      并不是三个高粱秆子有什么力道,而是因为父亲的功力和红孝衫挡煞辟邪的缘故。
      大蛤蟆一击不中,摇摇晃晃爬起来,吸入空气,使自己变得更大,又冲过来。
      老爸故技重施,只听“咔嚓”一声,大蛤蟆撞断了三根高粱秸,正拍在父亲怀中。
      父亲跌出三米远,我看见他悄悄地擦嘴角的血。
      “爸!我来吧!”
      “别动!看好棺材,这没你事!”老爸头也不回,呵斥我。
      父亲就是父亲,即便我是快三十岁的爷们儿,爹在一天,都是你的山!
      老爸踉跄着起来,步子浮浮,不似刚才有力。蛤蟆状到了父亲丹田气,打乱了父亲的内劲。和我上一次降那猪婆龙一样,丹田内劲一破,一时功法全乱,气息不稳。
      蛤蟆得了势,又趴在地上,哼叫运功,但见后背癞包中,窜出四色光柱,道道如鞭,抽向父亲。
      红色应窑下炭属火,绿色应腹内茶属木,黄色应身上泥属土,黑色应口中汤属水。
      方才讲了,这紫砂器五行占其四,便可应火木土水发功。
      老爸用打成两节的高粱杆勉强格挡,那四色光柱密如飞蝗,是不是便有一两道击中父亲。
      上阵父子兵,我在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替老爸挡两下也好。
      “爸!我来帮你!”
      “小犊子!能不能听话?瞧不起你爸吗?我降妖的时候什么时候要你上手?边儿待着去!”
      此时,老爹骂得越狠,爱的越深。
      就这么上,肯定是送死,但是……
      “泥中水湟湟,土在火中藏,莫说金生水,偏畏斧钺光。击之方可破,便有茗茶香。”
      我懂了,这卦辞,泥中水,土中火说的就是紫砂器。这妖怪五行占其四,偏偏缺金一门。金比陶硬,我手上这把斧子,应是有用。
      回头再去感谢那算命瞎子吧,先救老爹要紧。
      我运足内力,将斧子掷出去,斧子带风,呼呼而响,正斫在大蛤蟆双眼之间。
      听得一声脆响,紫烟一散,以是一地碎陶。
      “小子,有两下子。”老爸回头夸我,脸上是炫耀的笑,言外之意“看我这儿子”!
      我忙上前扶他,只见他右手往袖子里褪,小指尖上的血被藏住。这血不是手上的,是身上的。
      但我不问,视而不见。这就是父子间的默契。他不怕受伤,怕的是儿子担心。
      “兄弟,辛苦了。大侄,辛苦了!”孝子一家,上前行礼。
      “过了过了,一家人嘛。”父亲回礼。
      “这紫砂冢还能用吗?”
      “没事,妖精除了,坑里都是一些碎片,有这寿材镇着,没事。”
      “说来我爸也是,这些年做紫砂,一个没成,我也劝他找个明白人问问,老爷子却说自己能琢磨明白,唉——”
      “死去元知万事空,人都不在了,不说了,不说了,安息就好。”老爸劝慰道。
      一行人再度起灵,至紫砂冢,钉棺,下葬,入土。长子填第一锹,他人随之。待圆了坟,再取三根高粱竖在坟头,绑上咽口钱,烧化了纸人纸马,撒了买路冥钱。大事完毕。
      老满族的全套葬礼也就讲完了。
      父亲有功夫底子,受点外伤,不打紧。
      众人回去,在门口净手漱口,掸去纸灰,开席吃饭。大爷苦留,但我若不回去,补课班就得老婆一个人忙活了。所以当天除了竹林,上了火车。
      话说回来,那算命瞎子有两下子,从莲花花魄,到狼头令,再到这位高人,看来这谜,又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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