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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二十一章:茶宠[1/2页]

作妖纪 何老师的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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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枝之莲要我放了它,依照祖训,我也确实不能收了它或是杀了它。我们萨满修行法术,是为了济世救人,而不是为了报仇抱怨。它虽然曾经控制过我的内力,但是没有给我造成什么伤害,而且在我对付白鹄和七宝溺器的时候,都曾帮助过我,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帮助它一次。
      我对它说:“我本来也没想收你,更谈不上放你。你离开这缸,也没处容身。我这缸也不养鱼了,我这就去河边弄点塘泥来,买一节种藕种上,你就在这里修道。得成人身,早正大道。”
      “其实我也想继续在这里清修,只是不好开口,既然大师能容我,那是我三生有幸。”花魄说。
      “你客气了。我这个人一不怕鬼,二没有忌讳。百无禁忌,才是驱鬼之人嘛。日后我要有什么用得着你的时候,别忘了出来帮忙啊。”
      “那小妖我,感激不尽了。”
      花魄从新进入缸里,却并没消失。它欲言又止,应该是有什么话只想对我一个人说。
      我让妻子和晓梅出去溜达溜达。这花魄才开口说道:“大师,刚才是你那徒弟打败了我。她是猫身化人,体内有人猫两重灵力,兽妖灵力在我花妖之上。我不是对手。但是你,凭现在的本事,还打不过我。我要是对你出手,不用三个回合你就完了。你虽然有五十二年内丹,但是你不会运用这股能力,我已经练成了日下行走,不惧三光的法门,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得到一副人身了。”花魄虽语气平和,但字字如刀。要是它真想对我出手,我断没有活着走出房间的道理。但是我不怕。
      您问我为什么?降妖这么久,哪一个妖精是靠我真实实力降服的?我这人,已经习惯了。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是要对我出手了吗?”我问。
      “小妖不敢!”那花魄俯身下拜说:“大师刚才趁你徒弟打倒我的时候,明明可以收我或杀我。但却为我着想,容我在你府上修行。如此高义,要是我伤害你,便是孽债,永世不得修行了。”
      “看来你还是个懂事的妖怪。”
      “我是无枝之莲,三个无知的村妇助我通灵,村妇无知,但我不无知。你虽服了内丹,涨了功力,但是不会使用,我有一物,可助你成功,彻底驾驭这五十二年内力。”
      “何物?”您看吧,好人有好报,不打不相识。这妖精还要送我礼物呢。
      “薛禅汗麾下大国师八思巴文黄玉狼头令牌。”
      等会儿,我先跟诸公解释解释这一长串儿名词。先说薛禅。这是蒙古语。我们满族话取自蒙语,所以一般精通通古斯语的满人可以和蒙人交流。大清时,皇上以蒙藏为国之两翼,八旗贵胄都要学习满、汉、蒙、藏四门语言。我家是正儿八经的老满洲,从小不认识ABC就先学了满语。只可惜这不算小语种,否则高考就能不考英语了。
      扯远了,书归正传。这薛禅是蒙族话“贤明”的意思。汗字读阳平音,是汉语皇帝、大王、首领的意思。英语叫KING。薛禅汗翻译过来就是“贤明圣德大皇帝”。这位便是姓孛儿只斤,名忽必烈的元世祖。
      再说八思巴文。八思巴文的创造者叫八思巴。是忽必烈的国师。他创立了一种蒙古新字,和蒙文不同。形状上颇像汉字的篆书,但是拼音文字,而且有音无意,比拉丁语系的拼音文字更难流通。随着元朝覆亡,八思巴文也渐渐无人能解。
      蒙族也信仰萨满教,属于萨满教中的格鲁派。虽然和我们满族不是一个宗派,但也算同教。这位国师,便是一位格鲁派大萨满,是我教中一位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继续说狼头令牌。这是这位八思巴前辈用来请神上身的令牌。在蒙族中,以狼为尊。姜戎先生的小说《狼图腾》中说得比我明白。我就不赘述了。狼头形象,只有蒙古族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氏才能使用。国师请神如需玉令,最高规格便是虎头牌。甘肃省博物馆便藏有八思巴文虎头牌。而国师使用狼头令,一定是受了大汗特许的,一旦雕成,必沾帝王血开光通灵,为皇家护国大法师特许神牌。拥有无上法力。至尊至贵。
      这个物件儿我听说过,但是没见过。
      “这东西在哪?”我问。
      “明天未时二刻,你去辽沈战役纪念馆西墙外,坎卦位,便会找到它。”
      “辽沈战役纪念馆西墙外?这礼拜是古玩大集,这种国宝,会在地摊上?你可别骗我,这地摊古玩还有真的?别说松石蜜蜡,就连菩提子都有假的。我常去!”
      “妖无戏言。”
      “我看是妖言惑众吧?”
      次日,未时。
      说心里话,我不信这花魄说的话。别的不说,要是真有这狼头令,还不早让人买走了?你当逛地摊的没有高人?另外,这块狼头令,按老蒙族人的说法是和八思巴国师一起入土了。现在也没听说发现了八思巴墓啊?元朝都城在大都,就是今天的北京,要是北京城附近真有这样大人物的墓葬,早就找到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八思巴落叶归根葬到蒙古大草原上去了。那内外蒙古地方大了去了,一时半会恐怕不能见天日了。
      莫不是有什么盗墓贼发现了八思巴的墓?然后来销赃?更不可能了,这种文物,拿到海外拍卖,换的钱能在北京二环买一套四合院了。拿到地摊上卖?卖到一张儿(行话,一百元的意思)都有人划价儿嫌贵。这盗墓贼脑袋是盗墓时进了蒙族马奶酒了吗,到这种地方销赃?而且,这里得做个普法宣传,国家法律明文禁止文物交易。家有文物,自己收藏可以,一旦出售和购买,都是违法的。所以古玩大集说是卖古玩,其实就是文玩和艺术品。
      不过,好奇害死薛定谔的猫,也能害死我。即便我不得到这个消息,古玩大集也是我必去的。我这个人,就好这些东西。
      谈到古玩,又是我的强项。恕我要偏离主题,好好讲上一番。在我们辽宁省,古玩行的人都知道两处大集。一处是沈阳市鲁迅公园,行里人叫他“鲁园”。每周六周日两天开市。另一个就是我市的大集,从纪念馆西侧,一直到小商品批发市场。每年开一周。比鲁园还要盛大。一旦到了古玩节。整条街全是摊位,车辆根本行不通。
      花魄说到西墙根儿找坎卦位,这倒不难。我是从小看八卦奇门长大的。但是,坎卦位上有的是摊子,我知道哪位爷手里有狼头令啊?
      这时,一个人和我搭话儿“小伙子,你印堂发黑,有凶兆啊!”
      我看都不看他就先说:“凶兆你个头啊,还口罩呢!要给人算命能换一套词儿吗?”
      我本身就是个萨满,也算个神职人员。算命也是我们行内的活。这汉族的算命先生算是我们同行。同行是冤家,我一生最不信算卦的。
      我循声望去,见一老者,着青布长衫,坐在一个马扎儿上。戴一副玳瑁框圆墨镜,拄一根盲杖。面前一方青布,摆着些个物件儿,最前方是个签筒子。
      算命先生见得多了,但这一位不凡。您说,算命的瞎子不都是这扮相儿?那您就错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里面的门子,我细细给您说。
      先说这老头儿的眼镜框子。是玳瑁的。玳瑁是什么?是一种名贵的大海龟。《孔雀东南飞》上说,“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说的就是这个物件儿。这首诗是建安年的事,那就是汉末三国,那个年月玳瑁就已经稀少了,何况现而今呢?这老者玳瑁镜框子包浆醇厚,少说七十年上下,就算这老头生来就瞎了,便戴着这幅镜子,今年也得古稀之年,若是后天失明的,那就奔耄耋之年去了。
      算命先看相,看相先看物件儿。你以为一个人大眼小眼,厚唇薄唇主宰着命运吗?您长成刘德华那样,好吃懒做也没用。长得像王宝强一样也是影帝。那您说看相的还看个什么劲儿?这您就不懂了,您去看相,不得穿衣服嘛!衣服风格,首饰价值,女人的妆容,男人的发型等等细节才是反映性格习惯的,您这命运,是这些使然。我小小年纪,不敢断言,别人不懂,反正我给人看相就是这么看的。俗话说,找倒霉上卦摊。看见花枝招展的姑娘,我就说姻缘,看见愁眉苦脸的咱就讲财运。正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
      再说这根盲杖。这根盲杖可不一般,大木头半黑半白,这是什么?这是雷击木,但还不是一般的雷击木。被天雷劈中的树木,劈后不死,便是雷击木。我们萨满最怕拿雷击木的人。萨满是什么人?老理儿讲萨满就是被五大仙附身的人和他们的后代,五大仙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五只动物,属于邪灵。而雷击木是辟邪神器,我们萨满见到雷击木都绕着走,何况拿这东西的人呢?一般树木被天雷击中,便会焦黑,所以正常的雷击木都是黑的,但这根儿盲杖却有一半是白的,这便是舍利干,又叫“神枝”。这是树木被虫蚀,剥了树皮,透出树干。但是树皮没有完全剥落,留下水线保正了上方枝干不死。又被风侵水蚀,风化为白骨状,便形成了所谓舍利干。盆景界常常用利刀剥掉柏树皮,再雕刻,涂上石硫合剂,人为制造舍利干,以增加树木的老态。但是和天然的相比,差得神韵。
      一个大木,即遭雷劫,又生舍利,受风侵水蚀不死。以此物为盲杖的人,是我太爷爷也招惹不起的。
      我蹲在他的卦摊儿前,看他卖的那几样东西,不够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现代仿品,包圆了也就二百块钱。
      “老先生,晚辈出言不逊,冒失了。”
      “你小子还算懂礼,你能这么说话,证明你看出门道了。”
      “我懂,老人教过,您这根棍儿够硬,必是高人!”
      老人一笑,说:“她让你来的?”
      我觉得后背发凉,这花魄认识这老人,这是个局吗?我好像进入了一件大事当中。
      “您都知道了?”
      “当然,既然是她让你来的,我送你一卦。”
      “老先生,她说您这儿有宝,我想先看宝。”
      我不信算卦就是不信,别说你拿着雷击木,你就是抱着***我也不信啊。但不信归不信,我从不抨击,也尊重这类人。人家信是人家的自由,我不信是我的自由而已。
      “送你一卦,自有深意。看宝不急。”
      无奈,我心不在焉的抽了一支筹子。
      呵,这筹子不一般,普通的筹子上面都是画六爻,这个筹子上的符号我看不懂,只知道是石鼓文。
      这石鼓文是石刻之祖,中国最早的石刻文字,如今石鼓藏于北京故宫,国宝级文物,其上文字,无法完全破解。
      老人接过筹子,摸了摸说:“泥中水湟湟,土在火中藏,莫说金生水,偏畏斧钺光。击之方可破,便有茗茶香。”
      “什么意思?泥中水?火中土?这也不符合《易经》啊。”
      “你不信我的卦,我便没必要为你解卦,到时候,卦辞中的意思,你就明白了。那时候,你再来找我。不过既然是她让你来的,你应该是她的恩人,这宝我不能不给。她应该是想让我替她报恩了。这玉牌,你拿好,用青牛白马血,沾阴阳两面,便可通灵,贴身佩戴,有无限好处。不过要避血污淫邪。忌入茅厕,忌入庖厨,夫妻同房时,放在屋外。再取用时,先烧香祭拜。”
      说罢,老人给我一个手绢包儿,我掀开一角窥探,见黄玉之光。
      之后便无事可述了,我再问什么,他也不答。市场人多眼杂,不便明言,咱也别自讨没趣儿。这样的宝物,人家分文未取给我了,我也得赶紧走了。看来这花魄的面子真够大。再说一次啊,我可没犯法。法律不允许文物交易,我没可没进行交易。这算赠与。
      只是,一套奇怪的卦辞,又是说些什么呢?得嘞,估计这事儿,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个结果了。
      次日,我爸找我,让我安排好家里,和他出趟门,奔宜兴。待我来到父母家,看见父亲在收拾东西,这东西按我们满人的叫法,叫白花旗。就是殡葬用的白布。
      我曾干过几年白活儿,对于这种东西十分熟悉,可能诸公会不解,我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为什么会从事这样一个冷门的行业。
      其实我算是子承父业,我的父亲就是干这一行的。我们满人称为“支客”,汉人多叫“鬼头”,就是所谓的葬礼司仪。
      满汉丧俗不同,我们东北地区满人多,有些讲究的人家愿意用满族老理儿下葬、办白事。当今社会,会这一整套满族丧俗的殡葬公司不好找了。
      家父在五十岁那一年占了一卦,卦象上说,他老人家今生不宜再干这一行,如果逆天行事,就会有邪事。于是父亲金盆洗手,我十八岁出师,便让我继承了他的职业,目的也是为了让讲究老理儿的满人能找到懂满族丧俗的“支客”。
      父亲今年五十五了,已经五年没干过这事了,这又开始收拾白花旗,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非他出手不可了。
      “谁家的活儿?”我问。
      “这人,你得叫爷爷,算是我大爷。”老爹说。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爷爷在亲兄弟中行六,最小。爸爸的亲大爷就有五个。若是算上堂亲、表亲、从堂、从表、族亲那大爷就多的数不过来。
      “您大爷多了,这是哪个大爷非得您亲自出手。”
      倒不是我们爷俩儿说话客气,非得用“您”,只是这你字后面跟着大爷,说出来我怕挨打。
      爸爸暂且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这位爷爷跟你爷爷的关系很近。你太爷爷三七年前,在宜兴做生意,娶过一房姨太太,生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我要去给他办白事的这位。”
      “那就是我爷爷的异母兄长了。”
      “对的,三七年后,鬼子来了,你太爷想把姨太太和儿子接回东北已是不能了。兵荒马乱不说,在当时算是跨国移民了。(东北是伪满洲国政权)抗战之后又是内战,十来年后,天下太平了,你那姨太奶也过世了。剩下一个孤儿,就是我这位大爷。他已经在宜兴安了家,娶了妻,立了业。已经不可能回东北生活。所以有时间会回来看看。当时他每次来,都住在你爷爷这儿,所以咱们两家,算是十分熟识的。你小时候,老人还抱过你呢。这位爷爷后来身体不好了,就不怎么来了,等你长大了,也就没见过了。”
      “即便是这层关系,难道宜兴没有殡葬公司吗?犯得着请你大老远从东北过去?”
      “这位大爷和我爸说过,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身为满人后代,却没过过一天满人的生活。想着没了之后,办一堂满人规矩的白事,也算认祖归宗了。昨天,我接到他儿子的电话,说老人要不行了,所以我这不收拾东西,准备去一趟嘛。江苏那边满族人少之又少,许多咱们满人葬礼用的物件儿他们那买都买不着。咱们把能用的都带上,否则到时候抓瞎。”
      “爸,你不是都金盆洗手了吗?重操旧业,不怕犯忌讳吗?”
      “怕也得作,这是我长辈,是你爷爷的大哥,我是做晚辈的,不能推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我叫你跟我一起去,就是给我打个下手儿,万一有什么危险,咱们爷俩在一起也算有个帮衬。这位爷爷家不是萨满,他们家人,帮不上忙。”
      “好嘞,上阵父子兵!奔宜兴!”
      宜兴,是江苏省下辖的一个县级市,被称为中国“陶都”,与江西景德镇齐名。陶器是瓷器的前身,如果说中国的英文CHINA是瓷器的意思的话,那陶器就是CHINA之母。中国古代的瓷器,最早出现于秦汉时期,而陶器,在人类还是蒙昧无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原始人的生活当中。《淮南子》中的神话——《女娲造人》讲了女娲抟黄土造人,引绳?造人两种方法。其实就是上古先民在制作陶俑和用绳子装饰陶器纹路。《史记》中也记录了舜在历山制陶的故事。如此可见,要是瓷器存在了两千年,那陶器足以存在万年以上了。
      在宜兴,有两个必谈,一个是越国大夫陶朱公范蠡曾在此制陶,再一个就是中国传统茶道中必备之物——紫砂壶。这里就是紫砂的故乡。
      小城宜兴,地虽不广,但风景秀丽,竹海纵横。
      这位爷爷住在湖父镇珠海之中,一派世外高人,远避尘嚣的派头。
      父亲做了半辈儿支客,也是继承了爷爷的事业,不论是满是汉,做这行的人都是讲究颇多。老爹一生最大的讲究就是不坐飞机。不管出多远的门儿,都必须是火车,他说双脚离地,正气飘忽,易招灾祸。
      从辽西到宜兴,1400多公里,这又是去奔丧,分秒必争。我们必须赶在人没了之前到,倒不是非得见最后一面啥的,我们满族的丧俗和汉人不一样。我们的白事儿,是从人没了之前开始的。所以卧铺都不敢选择,必须选择七个小时的高铁。
      这一趟行程,和上次去湖南九嶷山很像,都是远离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居所。不通火车、汽车。荒山野岭,要是没有主人家引领,外人士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火车倒汽车,骑车倒摩托。才算到了竹海。对于一个东北人来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进入竹海。之前去黄山时见过,但是不在行程之中,便擦肩而过了。放眼望去,千里一碧。时间长了,我看自己都是绿色的。这竹海,遮天蔽日,抬头看不见青天,只看见竹叶;低头看不见土壤,只看见竹笋。竹海之中全是竹子,没有任何参照物。一旦误入其中,想要出来是极难的。
      那位爷爷的长子长孙骑了一头牛,赶了一头牛来接我们。这牛也值得一提。是青灰色的大水牛。一双巨角向脑后生,和东北地区常见的黄牛完全不同。
      从早上上火车,到现在,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我是身心俱疲,有气无力的问那人:“大哥,还有多远?爷爷住哪啊?”
      这赶牛而来的人三十出头,是将要归天那位爷爷的孙子,便是我的平辈。
      他说:“快了,约摸个把小时就到了。爷爷原来也是住在镇里的,年岁大了之后,迷上了制壶,不愿住在镇里了,就搬到这竹林之中潜心研究制壶了。”
      “都是高人啊!”我无奈的说。
      茫茫竹海,落日余晖透过斑驳的竹梢洒进来,如一地碎金。竹林间鸟雀看不见身影,但听得见啁啾声。风过竹竿,如抚琴弦,这边是古人所说的“天籁之音”。
      坐于牛背之上,缓步徐行,摇摇晃晃,如乘舟浮海。碧波涛涛,竹叶作一片潮声。
      确实是惬意的,但是我真的是太累了,无心看什么风景,只想眯一会儿。
      天基本黑了,竹海中隐隐见一星灯火,听见阵阵人声,望见屡屡炊烟,该是到了。
      翻身下牛,我直接跪了下来。倒不是我多讲礼貌,主要是腿麻了。
      老爸勉强扶起我,二人跌跌撞撞来到院中,一众人过来迎接。
      爸爸叫哥的我就跟着叫大爷,爸爸叫弟的,我就跟着叫叔叔。他叫侄子的,我看着年龄大小叫哥叫弟。拜会了一众亲戚,进入房中。那是一座二层小楼,竹篱笆围了一个院子,养些鸡狗,如古诗《过故人庄》里描述的样子“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确实是一处隐逸之所,雅致清幽,颇有山林野趣。
      院中放着纸人、纸驴和灵幡,有一口大棺材,屋内摆着寿衣和一应丧葬用品。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这些东西都是汉人用的物件儿,我们用不上,咱们要用的东西我带了,让我儿子准备吧,咱们先进屋看看老人。”我爸说。
      我爸随着众人进屋,先是哭。这是礼节,不管你和躺着的这位有没有感情,哭两声是应该的。我一进院儿的时候也哭了,虽说这老人我根本没有印象。
      这可不叫虚伪,人家一家子即将痛失至亲,全族都在悲痛之中,咱们大老远的来奔丧,即使与死者没有感情,也不能谈笑风生,气定神闲啊。
      满族的葬礼,是从死者将死之时开始的,与汉族有诸多不同。今天诸公有幸,在我笔下能看到一场完整的、真实的满族葬礼了。
      谈到葬礼,很多人会排斥、害怕,不爱听。其实没什么。中国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一辈子中没有什么比出生和死亡更重要的事了。人类进化出了丧葬习俗,这是人类文明的体现。越是文明先进的民族,他们的传统丧俗就越繁复。这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印记。回族女作家霍达在一九八八年发表过一部小说叫做《***的葬礼》,一度畅销,让人们通过此书了解了回族***的丧俗。现在我就要让大家了解《满洲人的葬礼》了。
      老爸指着院中老人子女从镇里买回来的纸活说:“这些东西用不上,先放一边吧。儿子,我包里有竹条子和彩纸,你给我扎一匹白马出来,要快!然后用红布、青布做一个幡子,红布做幡身,青布扎三角做幡头儿。”
      这便是我们满族的丧俗,按照汉人的习惯,男性死者用纸驴,女性用纸牛。但我们满人不论男女都必有纸马。而且是白马。这也能看出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区别。汉人古来以农耕为业,牛和驴都是能下地干活的牲畜。而满人是游牧民族,骏马自然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
      说来有趣,冥府阎王一看这人胯下坐骑,就能看出民族了。我和我爸说过,等他百年之后,给他扎一头大麒麟,保准让他在那边风光一回。后来,挨了一顿好揍!
      扎纸马是我们满族支客的入门手艺,您真以为我不会呀?那是哄晓鹤玩的。别说这话儿,就是装老衣服,我也能做。所以我们即是篾匠又是裁缝,并且为了做寿材,木匠活儿也会。满人的棺材四周要画上二十四孝图,这样一来,我也算半个画家。
      我们满人的棺也和汉人不同。
      老爸要把院子里这口棺材改一改。他拿着木板,锯子开干。汉人叫棺材,我们叫寿材或料子。一样是三长两短加一块盖子,但我们的棺材是斜头的,呈船型。而且底板比盖板长,棺材前头的底板探出一截,是用来放长明灯和倒头饭的。最高级的寿材叫“五七”,便是边厚五,顶厚七的规格。
      我扎好了纸马和引魂幡,大幡子竖在院中,门口挂上白纸灯笼,先不点。这人还有气呢。白灯笼要和长明灯一起点。外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办白事了。依照汉人的丧俗,门口要贴讣告,写上死者姓名、生卒年等内容。还要挂木牌写“当大事”。而我们满人是不用的。传统相声中有一个老段子叫《白事会》讲的就是完整的汉人丧俗,有兴趣的可以去听一听。一大长串的贯口,很吃功夫。
      父亲改好棺,又叫人筛细土铺在棺内,一层土,一层黄纸,一层黄缎子褥子,盖白缎薄被,这就铺金盖银。
      追求身后富贵,是不分民族的一致心愿。
      村上的赤脚医生又一次给老人号了脉。向父亲伸了二指,点了点头。然后家属给塞了红包,送出门去。医生和支客完成了交接,意味着生命即将完结。人能做的做完了,接下来就是神做的了。
      伸二指意味着二十,说的是心率。常人的心率在六十到一百之间。降到二十,意味着没有生还的可能了。那位伯祖父仍不闭眼,有出气没进气,应该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开窗户,起灵棚,扎孝带!”父亲说。
      依满人旧俗,逝者不能等到咽气才入棺,应该是在气息尚存的时候先入殓。但是门是生人走的,逝者只能走窗户。而且要避日月星三光,家属要擎一张黑布,遮在上头,将逝者抬进棺材。
      汉人讲究披麻戴孝,五类丧服称“五服”——斩衰、齐衰、大小功、缌麻。以五服区分亲疏远近。这五服十分讲究,就一等丧服来说,粗麻布制成,不锁边儿,执杖,庐墓,为期三年。子为父,诸侯为天子方有此资格。二等丧服为孤子为母所服,若非孤子(古代,称少而无父为孤儿,子即男性)还不能为母亲穿齐衰。丧俗就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印记,即有精华体现礼仪,也有糟粕,这是在所难免的。
      满人没有丧服一说,只扎孝带,穿孝衫子。女眷才会以孝巾裹头。子辈着青色孝衫,扎青带,孙辈红色,曾孙辈绿色,也可直接穿红孝衫。
      趁老人尚有气儿,父亲开始给他穿衣。汉人的寿衣依古礼必是汉服。即便在“断发易服”的清朝,汉人死者也是可以穿汉服入殓的。现而今是短衣长裤,上绣团花寿字,披金丝绒斗篷,或者依照逝者遗愿。我们不然,男子着青马褂,女子蓝旗袍。这旗袍可不是改良之后收腰开衩的。是清宫戏中妇女穿着的样式。因是旗人才能穿着,故名旗袍。衬衣衬裤必用白花旗。领口纽扣剪掉,防止日后尸腐入口。满人认为,尸口中有异物,来生会哑巴。这一点又和汉人不同。汉人有九塞之玉的说法,之前也说过。他们会刻意在逝者口中放入宝玉。《红楼梦》中,贾宝玉口含宝玉而生,便是这一丧俗的体现。即贾宝玉前生是一个口含宝玉下葬的贵人。但是随着满族汉化,这一项老理儿也未必遵循。民国时大军阀孙殿英打开慈禧墓,发现慈禧太后就是口衔夜明珠下葬的。
      伯祖父命悬一线,已经基本上算是个死人。十几秒才能吐一口气,其实消耗的就是体内的空气而已。
      作为支客,父亲指挥众人扎好孝带,并让他们哭上几声。看着死者,别彻底没了气,掐算着时间叫一声“起”!
      众孝子们上前抬人,余人没事的帮忙扯着青布遮光。尸体入棺,父亲用一条白线缠住一枚老钱,放在尸体口中。这叫咽口钱,待下葬时要再取出的。取一对儿白面馒头放在逝者手中,叫做“打狗饽饽”。
      此时,棺材加盖,却不能钉死。三日后出殡之前,还要为逝者开光,供众人瞻仰遗容呢。
      白灯笼和长明灯一起点起。供桌上必有生肉一块,鲜鱼一条,其余便是糕饼瓜果。鲜肉好弄,鲜鱼难求。若是不靠江河湖海的农村,赶上隆冬时节,买条活鱼是挺难的。所以都是要提前准备的。这些供品必取单数。置打鬼棒三根。瓷碗放白米插香,出灵之前,香火,长明灯,白纸灯笼都不能灭。要有专人看着。
      亲属、邻里、故友,得知消息纷纷来吊唁。报丧要是家中女眷,男人要留下守灵,列在棺材左侧,按辈分跪好。来吊唁的人跪拜行礼,家属要还礼相待。满人的吊唁不用花圈,除非是前来奔丧的亲属,否则只要一刀纸钱即可,也不必上前敬香,那都是亲人干的事。
      一旦家有白事,必搭棚设席,早中晚三餐不能停。开席了,来捞忙(满族人称为葬礼帮忙叫捞忙)的人赶上开席就可以上桌。生人的饭食取双数,且必有豆腐。四碟四碗、六蝶六碗、八碟八碗,但必须余下一盘不可食用。
      您随一百块钱,三天能白吃九顿,确实是很划算的。而且还可以拖家带口的来吃。但丧属不会嫌弃,反而感谢您。白事最怕没有人气,即便您不是来捞忙的,屯中的亲朋好友路过院门,也是欢迎进来吃席的。这也是东北人热情豪爽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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