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哥给下个咒,权且封住再说,至于以后用什么堵住瓶口,我再想办法吧。”
“你要不介意的话,把瓶子先放我这把,晚上我给你想想,现在要放学了,我得去楼下接孩子了。”
“行,我也去溜达溜达。这样,关哥,你也别太为难,实在本事不济就直说,我再找别人。”
我心说,要不是看你姐夫面子,我把你那破鸟掏出来烤了!这孩子,也太会说话了!
到了晚上,我们夫妻请小金吃了饭,还安排了宾馆房间。这一宿,更是感觉到了什么叫童言无忌。好在他是成年人,除了隐私问题能控制住不说之外,没有什么话不能从他嘴里冒出来,别管多难听。但人家还不觉得,甚至以为这就是正常的交流,想说什么说什么。
我和老婆安顿了他往家走,夫妻二人脑袋上都是气的冒烟的。
“媳妇,你说他怎么会这样呢?”
“这就叫童言无忌,小时候随便说话习惯了,父母和大人也都不当回事,只当他是个孩子。一旦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像我一闺蜜,每次逛街买衣服,我问她好看不好看的时候,她总会认认真真的回答我。我承认她有时候给的意见确实是对的,但并不是我需要的,我找一个人陪我逛街看上一件衣服问你意见的时候,其实需要得到的是鼓励,即使你真的认为它不好看。这就是成年人的交流,是有智慧的。这并不叫虚伪,也不叫虚情假意。”
“没错,孩子说话也不能是无所顾忌的。”
“不仅不能无忌,相反忌讳的比成人还多。孩子的问题往往让人十分尴尬,甚至有的时候会触及隐私和性。但是孩子却没有这样的意识,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些问题和一道数学题没有区别。孩子不学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会让父母十分难堪的。因为别人可能不会在乎一个小孩说了什么,只会说这个孩子没有教养。儒家讲: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道家讲:大辩若讷,大巧若拙。最爱出风头的孩子可能是最优秀的,但绝不是最受欢迎的。很多成人世界的道理不能因为他们是孩子就可以不懂。话少的孩子可能大家会认为他不合群,但绝不会让人讨厌。但是话多的孩子就不是了。我们去坐火车,可能会看到一路不停吵闹的孩子,即使他只是和监护人在说话,但也的的确确干扰了他人。所以说,童言怎么能是无忌的呢?”
“是的,小孩子也需要懂得这些。有的时候,孩子会把父母私下讨论对方父母的话说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孩子传话有的时候会扭曲意思,这也会引起家庭的不和谐。”
“没错,老一辈人虽然文化不高,也不懂什么教育学。但是他们的教育是把做人放在第一位,学习其次的。”
我们夫妻正聊着,我拿钥匙开门,门还没推开,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十分?人。
我小心的推开门,不敢开灯,那一幕,看得我毛骨悚然。
只见茶几上的梅瓶还立在那,但釉上的小童不见了。一个三寸大小的胖娃娃,梳着清人发式,在我家地上跳跃,一会儿看看鱼缸,一会儿翻翻花盆,一会儿逗逗蒜泥儿。
“老婆,你先下楼待会,看来,今天晚上我有事干了。”
“要不给咱爸打个电话吧,这小妖精你斗得过吗?”
“怎么说我也是吃了堂爷爷五十二年功夫的内丹,我现在的内力可是比我爸强啊。放心吧,这次也是小孩,和王家那个鬼童差不多。而且还不如王家那个生桩子呢。上次那个是个修炼一百多年的鬼,原汁原味,都是原装的。这个是组装的。这个小孩没有原身,他的身子被火化了,只是一点怨气附在了瓶子上,说白了,就是个瓶子精。”
其实,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老婆放心,这一个,比上次王家鬼童厉害多了。其实我要是把茶几上的瓶子一摔,他就立刻完蛋,但是我就没办法和金家交代了,人家辛辛苦苦传了四辈的法器,不能毁在我手里啊。我也不能用我的葫芦收他,收到我葫芦里,人家的法器等于被抠了电池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回到瓶子里。这就像是击毙歹徒容易,一颗子弹就搞定了。但是要歹徒放下人质,乖乖投降,这就得动用谈判专家了。而且还有一个技术上无法突破的问题那就是,在对付妖邪的时候,我们瓜尔佳氏一般都是用***火。因为无论是妖还是鬼,对于人来说,都是阴性的。阳盛则阴衰,***火就是最广谱的办法。这就像是西药中的抗生素,消炎针,不管你是什么病,一般来说多多少少都可以服用一些。但是眼前这个妖精是在瓷窑里焚烧化生的,本身就已经经历了火劫,所以这***火,对他来说就不起作用了。
不过妖精还是比小孩有一点好处的,那就只至少妖精可以谈,它们讲理。
我关了门,踱进来,瓶子上的小孩看了看我,放下手里抓着的我的盆景的枝条,从花架子上蹦下来,就像一只大蚂蚱。
“你是谁,你见过我爹爹吗?”他说。
它本身就是一股人类的冤魂,自然会讲人话。这个妖精就相当于一只寄居蟹性质。海螺不是海螺,螃蟹不像螃蟹。说它是妖精吧,却不是物通灵而来,说它是鬼吧,却附着在了瓶子身上。讲一讲吧,人死成鬼,它需要有本来的尸身或者活人供他休憩和附着,鬼也是唯物主义的,不能在空中一直飞着不是。纵然有时候可以脱离本壳出来待会,那就相当于上岸的蛤蟆,不能长久。除非修炼成为鬼仙,彻底摆脱肉身的束缚。而这个小孩的肉身在炉中炼化了,但因为死的不明不白,怨灵不灭,便附着在了物上。这里先讲些灵异的事。古人作画极少画写实的人像。宗教画一般都比较夸张,画的不像人。雕塑就更是了,人形的雕塑都是当做殉葬用的。国画中的活物一般是鸟兽虫鱼,即便像《清明上河图》这种有人物的,人也画的很小。古人认为,这些人形的东西容易招鬼来附着。为什么呢?用现代的理论来说就是,你在客厅贴一张明星海报,然后半夜起来上厕所,厅里不开灯,隐隐约约看见明星在墙上笑,是不是挺害怕的。其实古人就把这种惊吓叫做招鬼。传说之中一些野鬼,要是被毁了原身,一时不能借尸还魂或者找到活人上身,便只能寻求这些有人形的物件了。这也是古人认为人是万物之灵长的原因。所以说,迷信是科学的前身,所有的科学都是在解开迷信的过程中得到的。这种人是万物之灵的理论和西方的思想启蒙运动宗旨不谋而合。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不少静物成精的。最出名的就是泰山石敢当了。另外《聊斋》中《画壁》一则,也有人和画中散花天女相爱的故事。秦始皇兵马俑之所以做成仿真人形,而不是三头六臂的样子,也是当时的人认为这样的人俑能够吸引鬼魂附体,成为始皇帝的地下军团。这么说来,眼前这个孩子就不是一个鬼,而是颜无忌的怨念附着在了瓶子上,一来瓶子上有婴戏图,二来瓶子上有他的血,三来瓶子又装着他的骨灰。其实,这是一个被鬼通灵的瓶子精。
颜无忌由人成鬼,现在又寄身瓶子而成精。但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在寻找他的父亲。我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把长生锁,双手双脚上带着紫金钏子,看来皇上赐给他冥婚用的首饰现在成了他的法器。但是瓶子中婴戏图的孩子身上手上可没有这些。这也证明了这些法器,只在它从瓶子里出来时才会显现。想想也挺可笑的,皇上御赐两对俄罗斯紫金宝钏,是为了他在阴间讨媳妇的。但大概应为这个孩子说话得罪人吧,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单身。这种人,在阳间没对象,死了还是没对象。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留辫子?你不怕皇上砍你的头吗?”瓶中妖童质问我。
我看这小童真挺好玩,竟不知道大清已经亡国了。可能是玉塞丢失之前,没有离开过瓶子吧。
“你见过我爹爹吗?他是景德镇御窑厂正四品督陶官,你爹爹是干什么的?”小童问我。
“我爸是电厂工人,现在退休了。”我估计他听不懂什么叫电厂,什么叫退休。
“那就是说你爹爹是个百工之人了?百工属贱业,你就是个贱民之子了。”小童懂得还不少。中国的封建王朝自古重农抑商,在清朝尤为严重,甚至达到闭关锁国的程度。在重农抑商的大背景下,服务于商人工场的手工业者也是贱民。属于末业之一,和娼妓,盗贼差不多。手工业者的孩子往往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你爹没有教过你聊天的时候最好不要对别人的父母不敬吗?”我挺不高兴的。别看这个小妖精既不丑也不恐怖,相反还白净净、粉扑扑的,但是这个小娃娃不会说话儿,一点儿也不招人稀罕,全身上下透着那么的烦人!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爹爹告诉我说童言无忌。大人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也不应该和孩子一般见识。”他又指着我墙上的结婚照说:“这画画的好逼真,我在御窑厂西洋人定制的外销瓷上见过这种风格的画。画中的女人为什么头上戴着白纱呢?她家里有丧事吗?”
孩子把照片当成了西洋油画,由于生在乾隆年间,也没有机会看见过西洋婚礼。这都可以理解,但是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是可以开口就问的吗?一个孩子就可以拿嘴就说吗?即便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的话能不能说和对错没有关系,只和该不该说,能不能说有关系。我们走在街上,看见一个人长得不好看,难道能走过去跟他说“你真丑”吗?即便是孩子,即便童言无忌,就可以了吗?鲁迅先生《立论》中说过,一户人家生了孩子宴请宾朋,亲友皆以这个婴儿日后大富大贵云云,唯一人说这个孩子早晚会死。然后被毒打。没有人不会死,来庆贺的宾朋中只有说实话的人遭到了殴打。活该!咋不打死你呢?
“我说小妖精,你能什么话想想之后在说出来吗?有些话是不能说的。那个女人是我夫人。”
“你夫人哦,她是满人还是汉人啊?她的脚可真丑,不裹脚,还露着?真是下贱。”脚,是中国古代女人的隐私器官。在古代只有女相的菩萨才是赤足的。因为菩萨千手千眼,便有上千法相。无男女老少之分。普通人不论太后妃嫔还是黎民百姓,脚都只能被父亲和丈夫两个男人看过。公然赤足,无异于现在裸奔,是极其放荡的行为。照片中我的老婆穿着一双高跟凉鞋,露着脚趾,优雅性感,我特别喜欢高跟鞋跟女人带来的美感。由此可见,古今审美的差异和文化的不同。现在我真想把我面前的瓶子一锤子砸碎!
“你生气了?大人不应该生小孩子的气。小孩子说什么都行。你得大度,只要你是大人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就是不对的!”那小童子振振有词,晃着脑袋,半尺长的辫子甩在脑后,活像一根猪尾巴。
“呵呵。”我笑了笑说:“那你得看你遇到的大人素质有多高了。抱歉了,现在你遇到的这个素质特别低。另外,你鼻子底下的屁股已经放出这么难闻的屁了,我要是再不揍你,就对不起我自己了!”
真是给你脸了!孩子咋的?孩子杀人不犯法?孩子偷钱不判刑?孩子就可以想干啥干啥?孙猴子都不行何况你呢!
吃我一掌!
我运足丹田气,击出一计***火。管它有用没用,先打他再说。
不过,确实没啥用。人家的躯壳是附着在粉彩瓷釉上的。了解点陶瓷知识的应该知道,粉彩的炉温达到三千度以上。我的***火不到五十度。否则我这手上还不全是大泡了?
“打我?你这个大人太不好了,打小孩!你是不道德的!”小童子盘腿坐在茶几上,不慌不忙,把手中的泥马掷了出来。
泥马落地而长,少时以一丈来高,二丈来长。《崂山道士》里写过这种法术,老道以箸变嫦娥,“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好一匹骏马就立在我几十平米的客厅里。这骏马是白瓷土捏的,所以毛色雪白,长鬃抖开,像一面旌旗。四个蹄子有海碗大小。
大白马喷着响鼻向我冲来,一叫一蹦,抖得满屋子都是观音土。不用它踩我,它只要再折腾一会儿,我堂叔祖留下的这一堂红木家具就全都得散架子了。
我自墙上取下剑来,冲着马脖子猛扎进去。噗嗤一声,大白马吃痛,人立而起。待我抽出剑来,不见一丝血色。白马颈上剑创不药而愈。也难怪,这马不是肉身子,它是泥捏的,怎么会怕刀兵呢?剪纸为月,撒豆成兵,这是在神话故事里才听说过的本事。今天我也算领教了。
既然它是泥捏的,那么,就一定畏火。瓷器就是泥捏的,经火一烧便会变硬。我一把抄起小金先生给我带来的鹿血酒。心说:看来我是无福消受了。我将酒瓶子重重地砸在马头上。瓶子粉碎,酒淌了半身。我掏出打火机来点,火光一闪而灭。
在看那白马,前半身已经硬了,像美术教室里供学生画素描的石膏像。由于后半身没有遇到火,还能动换,十分滑稽。
小童念咒收马,由于马头已经成陶了,画上三色釉活像个唐三彩。他收不回去。气的哇哇大叫,一跃而起,挥起拳头捶自己的鼻子。这一幕我想知道有个人也会使,对了,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红孩儿。我突然想到,《封神榜》里有哪吒;《西游记》里有红孩儿,中国两大神话巨著里都有一个熊孩子形象,为什么许仲琳、吴承恩还有我都会用小孩子来承担这种魔头形象呢?你品,你细品……
瓶中小童也像红孩儿一般,几拳下去,周身开始变色,鲜红而后黑,肤焦发燃,还伴着一股糊味儿,他要现本相了。至于为什么要现,《化妆尸》里面讲过了。
他这本相还是不现的好,别的妖精现了原形,不过是虫鱼鸟兽什么的,这位可好,生生一个被火烤糊的孩子,看得我后脊发凉。一个粉嫩的娃娃顷刻之间成了一具焦尸。
焦尸不辨眉眼,只见一张血口。他嘴巴张开,吐火球砸我。出口伤人的妖精自然会出口伤人的法术。
我的护体罡气全然不起作用,这可是三千多度的瓷窑火。火球应该是耗氧量太大了,我感觉屋子里都有点闷气,不知道他这火球里有没有一氧化碳,我会不会中毒。
小火人儿一路紧逼,我步步后退,眼看被他逼进死角,刚刚对付了泥马,又得对付他,都说水能克火,但他这不是凡间之火,凡间之水又怎么能用呢?
我走投无路,只能随便抓起什么丢什么。我眼睁睁的看到被我掷出去的一口平底锅霎时变成气体。一口铁锅,直接气化了。初中物理知识就能明白,气化意味着什么吧。
我已经吓傻了,拿起什么就丢什么,我不知道忙乱之中都扔了些什么东西出去。突然,听得一声响,小火人儿不见了。茶几上躺着一个三寸大小的瓷娃娃,和我刚进屋时一样,只是现在它不能动。
小童没了法力,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镇住了。我定睛一看,他的身上有一个我刚才扔出去的口罩。
是口罩镇住了他。原来这孩子只要堵住了嘴,便消停了。我将他收回瓶里,用一条皮筋儿将口罩绷在瓶口,也算是替小金找到了玉塞的代替品。这玩意儿比玉塞便宜多了。
想想真是有趣。一个管不住嘴的孩子成了管不住嘴的妖精。一个管不住嘴的萨满又用这个管不住嘴的瓶子做法器。
瓶中的小童回去之后,釉上的小童渐渐浮现。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左手的泥马不见了。正在我家客厅扭屁股呢。我打算把它后半截也定住,然后搬到楼下做个艺术雕塑去。社区还得表扬我为小区美化做贡献呢。
我坐在地上喘息着休息,突然听见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的本事不过如此啊。”
是谁?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第二卷第十二章:粉彩婴戏梅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