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渐径自闯入了未央宫,在一片混乱注目之中,大马金刀地落座,抬手,倒茶,旋即一口饮尽。
未央宫内,是死一样的寂静,茶水落杯的声音,淅淅沥沥,仿佛江海涌动的湿润水汽,酝酿着层叠阴云,骤雨满城。
裹挟风雨的本尊,却不管什么御前失仪,就连行礼问安,也都一并省了。
风尘仆仆的野外气息,反倒是未央宫里,久违的新鲜。
沐景强忍着停了干呕,缓缓起身,还欲同她行礼,不想被她一把按住,反手搭脉。
“这是曲九开的药方?怎么瘦成了这样?”
乍听这姓名,皇帝的眉头便是一跳。
云渐在京城手眼通天,早听说了些消息,却不管他,只拉着沐景坐在身边,关切问道:
“小厨房不合口味?”
“还是心里头烦闷郁结?”
“我听曲九说过了,他虽神神叨叨不着四六,医术却是不错的,你且安心调理,养好了自己,子嗣之事,日后再说。”
“阿姐!”
皇帝皱了皱眉,忍不住叫她一声。
“景儿身子刚刚好些,先前的事情,便不要再提。”
自打落胎之后,宫中上下便禁言此事,生怕牵连起皇后心思,徒增愁绪。
偏偏沐景,听了此言,眼中终于泛起了几分活气,怯怯望向云渐。
长公主性格恣睢,行事张扬,她一贯是有些惧怕的。
如今,却平白生了些期待。
至少……
她还记得,那腹中的胎儿。
云渐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眸光一转,便看向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位太监宫女、满桌凉透的餐食、沐景足下簇新的鞋履、还有角落里袅袅生烟的香炉。
安神香?
她挑了挑眉,望向云泽。
他只垂眸,转着手中茶盏,一圈又一圈。
不解释,也不遮掩。
他知道云渐能猜到。
那又如何?
“还记得,当年秋狩,是皇帝远远瞧中了沐三姑娘,在本宫帐外磨了整夜,非要本宫开口,请先帝赐婚的。”
“皇帝可是忘了?”
云泽早已打好了几番腹稿,应对阿姐诘问,万万没料到她居然重提旧事,一时竟愣住了。
当年……
云泽还只是个没名没姓的皇子,秋狩之时,连匹骏马也没有,更无随从,索性坐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晒晒太阳。
狩猎血腥,弓刀如林,一道同行的贵女们,大多歇在帐中,拉扯闲话。
那位沐家三姑娘,却不知被谁人哄骗,竟非要跟在哥哥们后头,提着一柄玩具似的短弓,骑着匹温顺的小母马,漫山遍野地追着野兔。
偏偏哥哥们跟着京中纨绔耍闹,一晃便没了影子,而她足足射空了一只箭囊,都没摸着半根兔毛。
云泽藏身树丛,直到日落西山,仍见她来来回回,一直兜着圈子,便猜她迷了路。
一点一点地,双眸发红,险些要哭。
府中猎犬,倒像是知她心思,便围在她的身侧,昂着脑袋,逡巡不去。
“阿大,没给你寻着吃的,对不住……”
三姑娘摸了摸它的脑袋,那犬类便愈发得寸进尺,索性坐在了地上,将半边身子倚住她的长裙。
“你看,都没人来找我们……”
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给它顺毛,顺着顺着,又笑弯了眼眸,梨涡浅浅。
“还好,你陪着我。”
那一天,夕阳烧云,秋叶胜火。
山间长风吹过,纷扬乱红如雨。
一定是天气太闷。
云泽才会莫名其妙,心似火烧。
他想陪着她。
秋狩之时,权贵如云,他想尽了办法,打听了她的姓名,父亲不过四品文官,家室与他堪堪相配,正好,又到了结亲的年纪……
他甚至都想好了,要和她生一儿一女。
若是女儿,便要像她一样。
不如,取名云似。
念及孩子,云泽的心头忽痛,终于从恍惚之间,回过了神来。
“当年……阿姐之恩,云泽铭记于心,怎敢相忘。”
云渐却拿着桌上盏盖,垂眸,信手拨了拨水花。
“那你当年一心一意求娶于她,如今可是变了卦?”
“阿姐,你明知我待景儿……”
云泽话未出口,却见沐景双眸空洞,低头不语,仿佛神飞天外,毫不相干。
那万千情意,便生生梗在了喉头。
她的心思,早不在这宫里。
更不在这……囚牢的主人身上。
曲九啊曲九,万万不该此时回来。第 87 章 赐婚[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