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正午的阳光,割下一隙狭长阴影。
春风拂卷,听得枝叶交缠,扑簌作响。
日光之下,常醒的肤色愈发苍白,纤细的身姿,像一缕乘风而去的轻烟。
一旁的曲九,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听她慢条斯理地说话,早已惊出了满身冷汗。
“什么?流产?皇帝怕不是要杀人……”
“未央宫,蓬莱殿,都已入了皇城司,只留了皇后亲近的几位伺候。”
“那高家……”
常醒眯着眼,看了看日头,仿佛极认真地掐算了时辰。
“大约,快族灭了。”
曲九毕竟执掌皇城司多年,震惊一过,便被这狰狞血气泼了个凉透。
他眨了眨眼睛,心思已不知转过了几千里远。
“皇后如今情况如何?”
“精神不好,概不见客。”
“那皇……”
“不见。”
近来事多,常醒也不能耽误太久,既然提点的意思已到,当下再不逗留,转身便往外走。
“你先看诊,之后再去南书房。”
“……好。”
曲九刚应了声,那道淡薄的影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另一边,桂嬷嬷守在门口,敛眉垂首,已然恭候多时了。
“给曲大人请安。”
“有劳嬷嬷。”
曲九理了理衣衫,又匆匆抹了把脸,方才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房内,烧着熊熊炭火,热意袭人。
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安神香气,翻滚涌动。
就好像,从不曾有血腥,抑或死亡。
紧闭的窗户,尚且遗漏了几分残破的天光,映在竹梅双喜的屏风上,青色的床帏却低垂,掩住了喘息的人影。
这屏风,还是他二人新婚时,曲九亲自挑选,送进王府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沐景念旧,又记着曲先生心意,竟一路带进了宫里。
当年的新娘,却已成了身中利刃的伤者,呼吸如刀剐,每一刹,都仿佛苟延残喘。
曲九只觉心口发闷,像是陷进了重重泥沼。
桂嬷嬷走在前头,弯着腰,与沐景低声禀报了几句,两人仿佛是有些争议,耽误了片刻,才见她默不作声地叹口气,挽上了床帏,又要扶皇后起来。
“不可,不可不可……既止了血,便该好生卧床才是,怎地太医院没有嘱咐吗?”
曲九赶紧上前两步,拽开了桂嬷嬷。
仓促入目的,却是沐景青白的脸。
青白,寡淡,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那些恬静、舒展、柔婉,都已随着鲜血流逝,死在了昨夜。
失了魂魄的躯壳,寸草不生的死寂着。
唯有漆黑的双眸,暗淡荒芜,像只点了睛的人偶。
“曲先生。”
她的声音极轻,仿佛气若游丝,唇角却还僵硬地牵了牵。
像是要笑。
曲九的眼眶一涩,低声答道:
“沐三姑娘好。”
听到这个称呼,她的瞳眸微转,终于,凝出了一个薄薄的焦点。
曾经,她也是她自己,而非某个人、某个殿宇里,微不足道的附属品。
沐三姑娘啊……
仿佛,也还有人记得她。
沐景浅浅笑了笑,伸出了右手。
她的意识还很清醒。
曲九抽了张凳子,矮身落座,耳畔却不知为何,忽然幻听般起了风声。
风拂宣纸,佛经翻飞的声音。
似曾相识。
这房间,分明关得死紧,哪里还有半点缝隙。
就连铜镜、银剪、瓷杯,都一一收了起来,哪里还有纸笔。
哪里,还容得下祈祷?
此间的沉默,已是烈火烘烤,安静又炽烈的地狱。
曲九的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沐景的手却冰凉。
“嬷嬷,太医院的药方可在?”
“回娘娘的话,在的。”
“还有,小厨房的食谱,也一并取来。”
“是,是,奴婢这便去,也请大人稍待。”
桂嬷嬷见她竟有了念想,心中大喜,根本不疑有他,只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合上,关紧。
沐景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方才转回眸,望向曲九的眼睛。
今夏的夜雨,已干透在她眼底。
“曲先生,还请你……如实告知。”
那些安心静养、卧床休息、并无大碍之类的话,她已听过太多了。
太医院也好,皇帝也罢……
谁都可以假借关怀之名,欺骗她。
曲九略一思索,斟酌着答道:
“昨夜的情形,应当是十分凶险,所幸太医应对得当。”
“既已熬过了,往后只需按时服药,莫多思量,调理几月便好了。”
“闲暇时,多看看书,养养花,下下棋,或者趁着夏日晴好,若有机会……”
“也可去西山行宫休养。”
沐景的眸光,微微一亮。
“真的?”
“当然。”
曲九也笑。
“出去转一转,赏一赏青山绿水,也可开阔心境。你若愿意,我待会儿便向皇上建言。”
皇上。
她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那些疼痛、嘶喊、血腥、哭泣,仿佛又伸出了冷酷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她的孩子……
原本,都会胎动了的孩子。
已经没了。
“我先前,做了好些小衣衫,小鞋子,小玩具,大约已被嬷嬷收走了。能不能劳驾先生,找到了,帮我……烧给他。”
他甚至还没有姓名。
曲九点点头,低声应下:
“好。”
“宫中的侍女,是不是都……”
“还留了你平素亲近、背景干净的几位,
第 64 章 南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