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外,大雨倾盆。
云渐低着头,解开了身上蓑衣斗笠,袖口下落,露出了右臂的伤疤。
想你二字一出口,她仿佛有些后悔,也不待十一回应,便匆匆别开了视线,给自己找事情做。
不过分开半日,想什么想。
她心中懊恼,自顾自地换着靴子,眼前忽然一暗。
却是孟十一拿着帕子,动作轻柔,一点点拭去了她脸上的水色。巾帕泡过热水,敷在脸上,是让人安心的温暖熨帖。
还有浅浅的草木香味。
他将云渐拦腰抱起,放在炭盆旁的凳子上,又蹲下身子,为她除了鞋袜,擦净雨水,再换上军靴。
素白的脚踝,落在他的掌中,格外纤细。
他低垂着眉眼,沉默又笃定。
云渐只觉得帕子太热,惹得她脸上发烫。
“你……自己也擦擦。”
“嗯。”
话是这么说,十一又给她换了件大氅,多生了两个炭盆,再喂了半杯姜茶,方才停下手,给自己抹了把脸。
忙活了半天,其实早已干了。
他这才落了座,说起上午的见闻。
“你可还记得,刚到江北之时,吴将军造访,说是齐军行动有异?”
“记得,说是水师上下巡弋频繁,时常有打铁之声。”云渐闻言,不禁皱眉,“当时也曾着人探查,后来的信报,却又说没听见了。”
“我一到江岸,便见着了燕夕行迹,于是尾随他去了趟水师营地,恰好听到了所谓铁击之声。”
“可是在准备撞角?铁锁?”
十一摇了摇头。
“燕夕身边有几位护法在侧,为免打草惊蛇,我并未细看。只是粗粗听来,仿佛敲击者众。”
“慎重些好,兴许是他故弄玄虚,请君入瓮。”
燕夕用兵,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云渐一时也揣度不透。
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信件,有几封信角已画上了圆圈。
“你已经看过了?”
“今日的还未看。昨夜送来的,大多是各部的例行公文,还有些粮草兵甲配发之事。皇上来信询问战况,问你安好,我已替你草拟了回函,你先看看。”
“你回了便是。”
云渐将画圆的信报挑出,先挑出了戟园的。
鹤老是个沉稳心细之人,在各地经营多年,消息广泛,尤其是京中诸事,上至王侯,下至百姓,若他有心,几乎逃不出他的窥视。
没想到,第一件事,就看得她眉头一跳。
皇后兄长前些年草菅人命、贪墨公款、收受贿赂、欺君罔上之事被人告发,下了诏狱?
这是何人,眼见皇后失势,便蹬鼻子上脸?
那沐景怀孕之事,皇帝如今是否知晓?
云渐皱紧了眉头,往下细看。
第二件事,便是云泽借由粮饷短缺一事,力推屯田之法,一则迁移百姓,于西北开荒,秋收之时军民对分,是为民屯,二则官军开荒,战时戍边,闲时务农,是为军屯。二者双管齐下,既可安置流民,开垦荒地,又可供给军用,免运粮之劳。
此议一出,顿时引发朝堂震荡,纷纷上书,请求皇帝收回成命,避免西北军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屯田之事,我也曾起过心思。”
云渐的语声轻淡,仿佛闲聊往事,过眼云烟。
“开荒虽苦,朝廷却不盘剥,收租远低于世家良田,若是勤恳些的人家,前头辛劳几年,之后应当足够生活,甚至略有盈余。”
“然而此法吸引劳力,动了世家根本,群臣反对,我也只能束之高阁。可惜了西北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却还要乞丐一般层层上报,讨这粮饷。”
“先前之事,皇帝定然知晓,偏还要提及屯田……大约是声东击西。”
孟十一端着陶杯饮茶,并不插话。
于他而言,这些事都复杂得莫名其妙。
云渐再往下看,便是她早前吩咐过的,探查因王樊倒台得益之人——鹤管家前前后后写了十多页,生平倒是查得清楚,只是里通外敌之事,并无眉目。
信的最后,分明已然落款盖印,却又匆匆添上了一行字。
秦风之女,小名易儿,大名羽仪。
易经渐卦,上九爻辞——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鹤老的意思,就差没有明说“旧情难忘”几个字了。
云渐忍不住抬头,望向十一。
十一也看着她。
“想反悔?”
“没有。不过你……”
“想也没用。”
孟大人径直将信报从她手中抽开,又指了指下面那封字迹拙劣,宛如狗爬的信件:“曲九写来的。”
 
第 30 章 铁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