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如林弦歌所言,的确是依着自己的强悍而随心所欲,屠戮兄弟,镇压边境,皇位稳稳地坐了几十年,如今,却忽然恐慌了起来。
他老了,甚至已经拿不起一柄杀人用的厚背砍刀,年轻时苦练的武艺也在日久天长的朝堂政事中渐渐地消退,所以,他选择服用丹药,希冀着能让自己重新回到过去的巅峰——
可惜,最终置他于死地的东西,也正是丹药。
“我母亲,靳氏,不过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我的舅舅,靳令台,为了报仇在京城隐姓埋名了数十年,满腔的家国天下,消磨殆尽,陛下,这笔账,是不是要好好算算?”她却没有做出什么害他性命的举动,只是一字一句地沉声说着。
这种药......她知道,皇帝活不过今夜,而且是痛苦万分地、血流尽而死。她愿意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以这种屈辱而痛苦的方式,失去性命。
然而,本以为接下来的后半夜,会是他们五个人,静静地等待着皇帝驾崩的那大快人心的一刻,但是却突生了变故。
归林公子自进入正殿,一直都未曾开口说话,直到皇帝那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声中夹杂了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喘,沈长渊与林弦歌才敏锐地转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归林。
他看上去很不好,以手肘撑着头,紧紧地咬着下唇,仿佛在抑制某种极为暴烈的痛苦。皇后一直在出神,故此在林弦歌他们之后才发觉。
“归林!是那种病又.......”她慌忙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顾不得林弦歌和沈长渊也在场,如同一个真正的慈爱的母亲那样,温柔地轻轻拍着归林的头和肩背,“不怕......母后这就吩咐下人去取药来,你就能......”
“不可能。”
另一个更加沉稳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慧远和尚从正殿门口缓缓走入内室,他并未受到任何阻拦,想来,是方才去引士兵离开的魏千替他清干净了障碍。
慧远走到了归林的面前,皇后知趣地将归林松开,令慧远诊治。他摸着归林的脉搏,又仔细检查了他那自落地就失明了眼睛,沉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这是何意?”皇后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娘娘,这位施主的病,是胎中带的,他本不应活过二十岁,但如今多活了这许多年,却仰赖名贵药材的滋养。如今病发,任是再好的药,也难以压制。贫僧从脉象看得出,这位施主仅仅有不过几日的性命罢了。”
“还有西藿!御医说,以西藿入药的一种方子可以压制他胎中的病!”
可是,皇后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有那么一丝的颤动。她不能完全确定......她看着慧远清瘦的脸,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紧紧地抓住了他僧袍的广袖。
慧远却摇着头,沉吟道:“西藿可以......但是,娘娘,西藿此药,本就带有毒性,若要入药,须得在水中浸泡半月,再暴晒半月,而后研磨成粉才可与人服用。这位施主......等不起了......”
他是佛家之人,纵然归于沈长渊麾下,却仍然是惦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由得道了一声佛号。
而归林看不见他,那双覆着白翳的双目怔怔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他今夜头一次开口,却是极为平静的,比起皇后来,可算是十分镇静自若的嗓音道:“所以,我很快就会死了?”
“不会!”
皇后狠狠地打断他,却是真正地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慧远的身前。
她不信佛,不信道,但是慧远的本事,她却知道几分。眼下归林性命有虞,她又不能立刻传召御医,只得求道:“他不会死!你告诉他!他不会死!西藿......西藿能救他,一定有什么法子......一定有......”
然而,她还没起身,就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似乎是金属锐器摩擦发出的刷刷声。
归林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用那种岿然不动的、平静的姿态,握紧了匕首插入自己的前胸。
“早就该死了......”他嘴角微微一翘,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还未至地上,却被皇后扶起,她的手死死地摁住那柄匕首,想要立刻抽出来,却又唯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归林更快丧命。
“母亲,归林早就该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林之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