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七年,孟冬。咸阳宫,麒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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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青铜仙鹤香炉口吐出的袅袅青烟,被地龙(火道)烘烤出的燥热气流托举着,扭曲盘旋,最终无力地消散在描金绘彩的藻井深处。巨大的蟠龙金柱下,侍立的黄门侍郎、宫女寺人,个个屏息凝神,垂首肃立,如同泥塑木雕。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皇帝御座方向传来的、压抑而剧烈的咳嗽声,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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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御座上,裹着一件玄色暗龙纹锦袍,身形比数月前更加瘦削佝偻。深陷的眼窝周围,那浓重的青黑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几乎遮住了半张面孔。蜡黄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皮肤紧绷,透出一种不祥的灰败光泽。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侍立在侧的太医令夏无且,手中捧着一只白玉碗,碗中是刚煎好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深重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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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无声地滑开,带进一丝殿外的寒气。中车府令赵高,依旧带着肩伤未愈的微跛,脚步却依旧轻捷如狸猫。他趋步至御座阶下,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惯有的谦卑与恰到好处的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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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南海郡尉屠睢,遣快马贡使抵京,献上岁贡及…及寻访所得之奇珍。” 赵高微微停顿,抬眼飞快地觑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言…言其中或有…陛下所求之长生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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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郡,番禺城(今广州)。
湿热的季风常年吹拂着这片百越故地,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混杂着海水的咸腥、红树林沼泽的腐殖气息、以及城中市集飘来的各种香料和热带水果的浓郁甜香。巨大的榕树垂下无数气根,如同苍老的虬髯,街道两旁的竹木吊脚楼鳞次栉比,色彩斑斓的越人装束与秦军的玄黑甲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共存在这座新兴的帝国边城之中。
郡守府衙内,气氛却与城中的湿热粘稠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肃杀与压抑的冰冷。郡尉屠睢,这位以铁血手段镇压越人反抗、双手沾满百越鲜血的悍将,正大马金刀地踞坐在主位之上。他年约五旬,身材魁梧如铁塔,面皮被南方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一道狰狞的刀疤自左眉骨斜劈至下颌,如同蜈蚣般盘踞在脸上,更添十分凶戾之气。他身披半旧的玄色皮甲,甲片上残留着洗刷不净的暗褐色血渍,腰间悬着一柄鲨鱼皮鞘的厚重青铜长剑,剑柄被摩挲得油亮。
“都清点好了?”屠睢的声音粗粝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阶下肃立的几名军侯和郡府属吏。
“禀都尉!”一名脸上带着新愈箭疤的军侯抱拳上前,声音洪亮,“贡品已悉数装船!计有:上等合浦珍珠十斛,皆大如雀卵,光润无瑕!龙眼、荔枝蜜饯各五十坛!沉香、降真香木料百担!玳瑁甲三十副!孔雀翠羽百翎!” 他每报一样,旁边便有属吏在竹简上飞速记录。
屠睢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虽然珍贵,却不足以打动咸阳宫里那位日益暴戾、只对长生之物感兴趣的帝王。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剑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军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另…按都尉严令,深入儋耳、象郡(海南岛及越南北部)蛮荒烟瘴之地,寻得…寻得独角巨犀三头!取其顶角一对!皆长逾三尺,粗如儿臂,色如玄玉,温润沉实!据随行方士言,此乃千年灵犀所遗,蕴天地精华,为炼制长生仙丹之上品!更…更斩杀百年巨蚺一条,取其赤胆一枚,大如鹅卵,色如朱砂,亦是辟邪延寿之宝!”
“哦?”屠睢刀疤纵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如同嗜血的猛兽看到了猎物,“犀角…赤胆…好!甚好!”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带来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装箱!用最好的樟木!内衬蜀锦!务必完好无损!连同本尉的奏报,即刻发快船!星夜兼程!送往咸阳!若误了陛下的大事…” 他环视阶下众人,眼中寒光一闪,“尔等皆知后果!”
“喏!” 阶下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都知道,为了这对犀角,为了那颗蛇胆,深入那片被越人称为“鬼域”的原始雨林,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
儋耳腹地,未被帝国完全掌控的、瘴疠横行的原始雨林深处。
参天的望天树如同巨神的臂膀,将天空切割成碎片,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只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幽暗如黄昏的光影。空气湿热得令人窒息,弥漫着浓重的腐叶、朽木和某种奇异花卉混合的、甜腻而令人头晕的气味。巨大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粗壮的树干,各种奇形怪状、色彩艳丽的菌类在潮湿的树根和腐殖土上肆意生长。脚下是厚厚的、松软而湿滑的落叶层,每一步都深可没踝,踩上去发出“噗嗤”的闷响,随时可能陷进隐藏的泥沼。林间充斥着各种诡异而密集的声响:不知名虫豸尖锐的嘶鸣,猿猴凄厉的长啸,巨鸟扑棱翅膀的沉闷声响,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兽吼…交织成一曲属于蛮荒的、令人心悸的死亡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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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由五十名秦军锐士、十名当地越人向导、以及两名穿着怪异道袍的方士组成的猎犀队伍,正如同蝼蚁般在这片绿色地狱中艰难跋涉。士兵们早已脱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穿着汗渍斑斑的葛布短褐,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被荆棘划破的血痕和蚊虫叮咬的红肿脓包。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警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湿热的气候让汗水如同小溪般不断流淌,浸透了衣衫,更耗尽了体力。
“停!” 走在最前面的越人老向导,皮肤黝黑如炭,脸上刺满靛蓝色的图腾,突然抬起枯瘦的手臂,示意队伍停下。他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一片被巨象踩踏过的、泥泞不堪的洼地边缘。浑浊的泥水中,清晰地印着几个巨大的、如同脸盆般的蹄印!蹄印深陷泥中,边缘清晰,散发着浓烈的、属于大型食草动物的独特腥臊气息!
“是它!是独角王!” 老向导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混合了敬畏与兴奋的颤抖,他指着蹄印旁边一坨还冒着微微热气的、如同小山般的巨大粪便,“刚过去不久!小心!这畜生受了惊,凶得很!”
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士兵们迅速散开,依托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蕨类植物隐蔽身形,强弩上弦,青铜长剑出鞘,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暗的林间一闪而逝。每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武器的手心满是汗水。
“在那里!” 一名眼尖的士兵发出压抑的惊呼!
只见前方约百步外,一片相对稀疏的林间空地上,一头庞然大物如同移动的山丘般,正背对着队伍,低头啃食着一种巨大的、叶片边缘带着锋利锯齿的蕨类植物!正是他们的目标——那头传说中的“独角王”巨犀!
它的体型庞大到令人窒息!粗糙厚实的灰黑色皮肤如同披挂着远古的铠甲,上面布满了深深的褶皱和泥泞的干痂。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额前那根粗壮、弯曲、闪烁着冷硬幽光的巨大独角!那角长逾三尺,根部粗如碗口,尖端锐利如矛,在斑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玄玉般的沉凝光泽!每一次甩头啃食,那沉重的独角都带起一股劲风,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巨大的鼻孔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弩手!瞄准眼睛!脖颈!放!” 领队的秦军校尉压低声音,嘶哑地下令!他知道,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巨兽,必须一击必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嗡——!
十余支淬了剧毒(针对大型猛兽)的弩箭,带着死神的尖啸,瞬间撕裂幽暗的林间空气!
噗嗤!噗嗤!
大部分箭矢射中了巨犀厚如城墙的肩背侧肋,如同射中了坚韧的皮革,箭头仅仅刺入寸许便被强韧的皮肤和肌肉卡住!只有两支箭,幸运地命中了相对脆弱的脖颈处!箭镞深深没入皮肉!
“哞呜——!!!”
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瞬间炸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巨犀猛地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它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充满了狂暴的怒火和无边的痛苦!巨大的独角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旁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巨树!
咔嚓——轰隆!
巨树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散开!快散开!” 校尉肝胆俱裂地嘶吼!
然而,已经晚了!
陷入疯狂的巨犀,如同一座失控的山峦,四蹄刨地,卷起漫天泥浆和腐叶,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弩手们藏身的区域猛冲过来!沉重的蹄子踏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每一步都让大地为之颤抖!它那巨大的独角在冲锋中放平,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死亡之矛!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
一名躲闪不及的弩手被巨大的独角当胸刺穿!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挑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
第32章 南海郡的犀角贡品[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