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恬的铁骑卷起蔽日烟尘扑向云中塞,九原大营却陷入死寂。**
> 嬴政独立于辕门望楼,塞外朔风撕扯着黑貂大氅,如墨龙翻腾。
> 脚下军营如同沉睡的巨兽,唯有中军那面玄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是这铅灰天地间唯一的活物。
> 远处地平线上,云中塞方向的狼烟愈发浓黑粘稠,仿佛天空被撕开的伤口,隐隐有沉闷的喊杀声贴着冻土传来。
> 斥候的马蹄一次次踏碎死寂,溅起带着冰碴的泥浆,带来前线支离破碎的战报:
> “报!左贤王前锋已破塞墙三道!”
> “报!蒙将军前锋轻骑已接敌!”
> 每一次“报”字响起,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
> 嬴政的指尖深陷进冰冷的夯土垛口,目光越过烽烟,投向那片被死亡笼罩的战场。
> “取鼓来,”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呼啸的风,“朕要亲自为蒙将军,为朕的大秦锐士……擂鼓!”
蒙恬率领的中军三卫轻骑,如同一条玄青色的钢铁洪流,裹挟着冲天的烟尘,以决死之势扑向西北方狼烟最盛之处——云中塞。蹄声如滚雷碾过冻得梆硬的大地,震得九原大营辕门望楼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那激越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被无垠的旷野和呼啸的朔风吞噬,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封般的死寂。
九原大营,这座依托阴山南麓、扼守北疆门户的庞大战争机器,此刻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无数顶灰黑色的牛皮帐篷在狂风中无助地鼓荡着,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噗噗”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喘息。营垒间纵横交错的甬道上,不见一个巡弋的士卒。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目光,似乎都被那西北方冲天而起的、如同巨大黑色伤疤般的狼烟死死攫住,吸摄而去。空气里弥漫着冰冷、尘土、马粪的腥臊,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等待”的巨大压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辕门内侧,高达三丈的夯土望楼,如同沉默巨人的头颅,孤悬于这片死寂之上。嬴政独自屹立在垛口之后。塞外的朔风,失去了任何阻挡,如同无数柄裹着冰屑的钝刀,疯狂地撕扯着他身上那件玄黑如夜的貂裘大氅。大氅厚重的毛皮在狂暴的气流中剧烈翻腾,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被激怒的墨龙,在铅灰色的苍穹下咆哮翻腾。
脚下,庞大的军营匍匐在初冬荒芜的原野上,如同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收敛了爪牙,却酝酿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力量。目光所及,除了在狂风中不断扭曲抖动的帐篷顶,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灰黑与土黄。然而,在这片沉郁的底色中,唯有一点鲜明的亮色,带着不屈的生命力,倔强地刺破这凝固的时空——中军大帐前,那杆高耸入云的玄鸟大纛!
巨大的黑色旗面,以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睥睨天下的玄鸟图腾,此刻正被狂风绷得笔直,发出裂帛般的、持续不断的“哗啦啦”巨响!每一次旗面的剧烈抖动,都仿佛玄鸟在奋力挣脱无形的束缚,要振翅冲向那烽烟弥漫的战场!这旗帜,是这死寂军营的心脏,是这铅灰天地间唯一跳动的、滚烫的活物!它猎猎的声响,是这片沉寂战场上唯一的战歌!
嬴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云中塞方向的狼烟,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粘稠!数道粗大的黑柱纠缠在一起,疯狂地扭动着、翻滚着,直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的铅云,将那片天空彻底染成了令人绝望的墨色。那已不再是简单的告警烽烟,更像是一块被天穹撕裂的、不断淌着脓血的巨大伤疤!隐隐约约,极细微却又极其顽固地,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般的声响,贴着冰冷坚实的冻土,穿透数百里的距离,顽强地钻进耳膜——那是无数人濒死的呐喊、金铁交击的碰撞、战马垂死的悲鸣混杂成的、来自地狱的交响!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却又沉重得如同冰冷的巨石,一下下砸在望楼上每一个人的心坎。
“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从西北方烟尘滚滚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皮甲碎裂,头盔歪斜,脸上布满黑灰与冻伤的裂口,嘴唇干裂出血。座下的战马口鼻喷着浓稠的白沫,每一次奋蹄都带着一种濒死的透支。马蹄重重踏在营区边缘冻硬的泥地上,溅起带着冰碴的泥浆,如同泼洒开的墨点。
那斥候冲到望楼下,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陛下!左贤王本部精锐…以冲车撞开塞墙…三道!三道口子!守军…守军死伤过半…校尉王猛…战死!匈奴人…涌进来了!!” 喊完最后一句,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被抢上前的卫兵死死架住,拖向医帐。地上,留下几滴迅速冻结的暗红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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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楼上,空气骤然凝固。卫兵们握着长戟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侍立在嬴政身后的中车府令赵高,低垂的眼睑下,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嬴政的身体,在狂风中纹丝未动,只有那按在冰冷夯土垛口上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深深陷进坚硬的泥土中,留下五个清晰的凹痕。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目光依旧死死盯在狼烟深处,仿佛要将那浓黑的烟幕穿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流淌。每一息都如同被冻结拉长。远处沉闷的厮杀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又似乎只是风声带来的错觉。军营里依旧死寂,只有玄鸟旗在风中不屈地嘶鸣。
“报——!!!”
又一道染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挣脱的幽灵,带着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冲破风沙的阻隔,箭一般射到望楼之下!这一次的战马前蹄一软,悲鸣着轰然倒地,口鼻喷出的鲜血在冻土上迅速凝结成刺目的冰晶。斥候滚落马鞍,挣扎着单膝跪地,头盔早已不知所踪,散乱的发辫被血污黏在额角,一只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已断。
“陛下!蒙…蒙将军前锋轻骑…已接敌!在塞外…三十里处…截住匈奴后队辎重!斩首…逾千!左贤王前锋…攻势稍挫!但…但塞内巷战…仍在胶着!我军…伤亡惨重!”
“好!”一个冰冷而短促的音节,如同冰块碎裂,从嬴政紧抿的唇间迸出!这是他自登上望楼后发出的第一个清晰的声音。虽然只有一字,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驱散了部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他按在垛口的手指,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
“报——!!!”
“报——!!!”
“报——!!!”
马蹄声、嘶喊声,开始如同冰雹般密集地砸向九原大营的辕门!来自不同方向、不同斥候的嘶吼,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带来前线支离破碎、瞬息万变的血腥图景:
“报!我军右翼车兵已突入塞墙缺口,堵住一道!”
“报!匈奴骑兵主力…绕开塞墙…从北侧山坳…试图包抄!”
“报!左贤王狼头纛…已移至塞墙缺口处督战!”
“报!蒙将军亲率中军锐士…正强攻敌纛所在!”
“报!塞内粮仓起火!疑有细作!”
每一个“报”字响起,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望楼上紧绷的空气鼓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震荡。每一次战报传来,嬴政脸上的肌肉都随之微微抽动,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空间,亲眼目睹着云中塞每一寸焦土上的搏杀、每一滴飞溅的鲜血!他不再需要地图沙盘,那狼烟所指的方向,那一声声嘶喊传递的信息,已在他心中构筑起一幅无比清晰、无比惨烈的战场画卷!那画卷由铁与血绘制,被生与死浸染!
脚下的军营,不再是沉睡的巨兽。随着一道道染血的战报飞驰而入,它开始苏醒,开始躁动!无数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张张饱经风霜、沾染尘土的士卒脸庞露了出来,眼神中交织着对远方袍泽的担忧、对残酷战事的恐惧,以及被这接连战报点燃的、越来越炽热的战意!甬道上开始出现奔跑的身影,是传令兵,是军法官,是负责后勤的仓曹吏!沉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火山爆发前的低吼。军需官嘶哑着嗓子催促民夫加快搬运箭矢、擂石、火油;铁匠铺的炉火被鼓风机催动得呼呼作响,通红的铁块被反复锻打,淬火的青烟混入寒风;医匠营的帐篷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开始弥漫,预备着迎接即将如潮水般涌来的伤兵……整个军营,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强弓,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致命的箭矢,蓄势待发!
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脚下这座被战火点燃的军营,扫过每一张紧绷的脸庞,扫过那些在寒风中搬运物资、汗气蒸腾的民夫脊背。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疲惫,更看到了在那面猎猎作响的玄鸟旗下,被强行压抑、又即将喷薄而出的血勇!他需要这股力量!他需要将这力量,化作投向数百里外战场的、最锋锐的精神之矛!
第16章 九原军营的胡马嘶鸣[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