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她起早贪黑,干完农活又帮孙启荣照看小生意摊位,鸡蛋一个舍不得吃,都攒起来换钱,给他买来县城书店里新到的复习资料和据说能补脑的麦乳精。
她像呵护一株珍贵的幼苗一样,呵护着他那个“考大学”的梦想,用自己粗糙的双手,拼命为他扫除后顾之忧。她看向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这信任,此刻成了孙启荣最好的掩护。
对儿子突然“发奋图强”要考大学,孙老蔫最初的反应是嗤之以鼻,抱着他那杆油光锃亮的旱烟袋,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烟雾缭绕中吐出刻薄话:“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年差八分都没戏,如今娶了媳妇炕头还没捂热乎呢,又想上天?瞎折腾!有这功夫不如多跑两趟买卖,换点实在的粮食!” 他看不到儿子的“志向”,只看到儿子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跑买卖赚钱,家里少了一份活钱来源,这让他很不满。他对儿媳兰芝倒是没话说,只觉得这姑娘太实诚,被儿子那张巧嘴哄得团团转。
病榻上的孙赵氏,反应则复杂得多。咳嗽间隙,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灯下“苦读”的儿子,枯瘦的脸上会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她残存生命里唯一的执念。“启荣……好好读……读出息……娘等着享你的福……” 她拉着儿子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
她将儿子视为自己苦难人生的唯一救赎和翻盘希望,这份沉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期望,无形中成了孙启荣精神上的另一道枷锁,也进一步扭曲了他对“出息”的理解——出人头地,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孙启荣不是他爹那样的窝囊废!母亲的病弱和期盼,既是他对外博取同情的工具,也是他内心急于摆脱的负担。
孙启荣对父母的“孝顺”,更多体现在对外表演和维护自身“人设”上。他会用跑买卖赚的钱给母亲抓药,会在外人面前嘘寒问暖,显得无比“孝悌”。
但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贫穷、病弱、毫无助力的原生家庭充满了厌倦和急于切割的渴望。父亲的懒惰无能是他最鄙夷的镜子,母亲的病弱哀叹则时刻提醒着他卑微的出身。他考上大学的动力里,逃离这个家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终于到了高考季。孙启荣穿着他那套最体面的行头——洗得发白的蓝呢子中山装、雪白的衬衫、擦得锃亮的人造革皮鞋,提着兰芝熬夜给他缝制的布书包,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县城考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出征的将军,考场就是他的战场,而知识,只是他众多武器中的一件。
多年的“表演”生涯,练就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应变能力。走进考场,他没有普通考生的过度紧张,反而带着一种“赌徒上桌”般的冷静和兴奋。遇到熟悉的题型,他下笔如有神,字迹工整,引经据典;遇到难题,他也不慌,尽量写上相关的公式或步骤,绝不空题,字迹依旧保持稳定,给人一种“尽力而为”的沉稳印象。考语文作文时,他将早已烂熟于胸的“家国情怀”模板和华丽辞藻倾泻而出,字里行间还巧妙融入了自己“为母尽孝、为家奋斗”的“亲身经历”,写得“情真意切”,颇具感染力。
等待放榜的日子,孙启荣表面镇定,内心却像架在火上烤。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斤两,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他不再往镇上跑,而是频繁地去村支书家打听——有没有县里的电话?邮递员今天来没来?
放榜那天,消息是村支书骑着自行车一路吆喝着送来的:“孙启荣!孙启荣考上了!省城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到了!”
孙启荣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喊声,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身,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空白,随即,巨大的狂喜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他几乎是冲过去,一把从村支书手里抢过那个印着红字、象征着命运转折的牛皮纸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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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着手撕开封口,抽出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录取通知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印着他的名字和“录取”字样。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猛地抬起头,对着闻声从灶房跑出来的兰芝,高高举起那张纸,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却充满了扬眉吐气的亢奋:
“兰芝!兰芝!你看!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省城!师范学院!我要去城里读大学了!!” 他挥舞着通知书,像个凯旋的孩子,在院子里转着圈,笑声震落了屋檐下的灰尘。
兰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挥舞的通知书,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纯粹而强烈的兴奋。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担忧和疲惫,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是喜悦,是解脱,是终于熬到头的辛酸。她冲过去,紧紧抱住丈夫,泣不成声:“太好了……太好了……启荣……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她以为,这眼泪是苦尽甘来的象征,是风雨之后终于见到的彩虹。她以为,丈夫的狂喜是源于奋斗成功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丝毫没有察觉,孙启荣紧紧攥着通知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考上了”的喜悦,更是一种“我终于爬上去了”的狂喜,一种“赌赢了”的得意,一种“看吧,我的路走对了”的自我证明。
他拥抱兰芝时,心早已飞到了省城。兰芝的眼泪和拥抱,是他胜利勋章上最闪亮、也最理所当然的点缀,但也仅此而已。在他内心深处,这个为他付出一切、满心崇拜他的乡下妻子,此刻更像是一块被他成功踩在脚下、助他跃过龙门的基石。
他考上了,靠的不是悬梁刺股的苦读,而是精明的算计和一点点运气,成绩必然是擦着录取线,惊险过关。这惊险的胜利,非但没有让他反思,反而彻底强化了他“手段比努力更重要”的扭曲价值观。
那眼神深处燃烧的火焰,名为野心和贪婪,远甚于对知识的渴求或对家庭的责任。他拥抱兰芝时,心中想的,或许已是大学里更广阔的天地、更高阶的“阶梯”、以及如何利用这“文化人”的新身份,去攫取更多、更多……
大学的大门向他敞开,而他人性中深藏的幽暗,也将在这片新的土壤里,汲取养分,悄然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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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他的前程,她的余生[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