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职官志》载：34;德佑十四年十月十五，瓦剌破独石口、屠龙门所之讯，由玄夜卫驿骑六百里加急传至神京，午门鼓响三通，太和殿召紧急廷议。户部尚书张敬之素衣持笏，首倡 39; 暂迁南京以避锋镝 39;，其奏疏凡七页，开篇即称 39; 九边仓储空匮逾半，神京三大营仅存兵卒四千三百余，且多为老弱，守御实无胜算；南都有长江天堑为屏，又存永熙朝遗留三营旧部，迁避后可凭江固守，徐图恢复 39;。时御史台十七人当庭附议，其为首者御史周明、给事中李嵩等，皆为敬之任江南巡抚时所举旧僚；而兵部尚书赵毅、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及边军代表共二十三人力驳，殿内争持不下，自未时直至酉时，争论达三时辰，金砖上落满各方溅落的墨汁与撕碎的奏疏残片。34;
《玄夜卫档?奏议录》补：34;敬之所呈奏疏，经玄夜卫文勘房验视，墨色凡三变，初为浓墨，中为淡墨，末页竟用朱砂混墨誊写，验为仓促烛下赶抄 —— 勘检其府中书房，案上犹留半截燃尽的牛油烛芯，蜡泪中沾有漕粮碎屑，旁置未封的江南家书，信中提及 39; 南京宅第已购妥，可携眷速往 39;，落款日期为十月十二，早于廷议三日。玄夜卫事后查得奏疏底稿，纸质为镇刑司旧用的桑皮纸，尾页左下角有 39; 镇刑司旧署陈彬阅 39; 朱印，印泥未干时曾沾染水渍，与陈彬居张府西跨院时所用铜盆水垢成分吻合。彬乃前镇刑司同知李谟党羽，李谟伏诛后彬革职，匿居张府西跨院逾半年，其间为敬之谋划 39; 迁避策 39;，玄夜卫在其卧榻下查获《南都迁避详略》一册，内注 39; 江南漕粮可充迁途资用 39;。又查户部万历十三年至十四年漕粮册，江南漕粮四万石注 39; 水损沉没 39;，然玄夜卫在陈彬城郊私仓查获粮袋两千余，皆印 39; 户部南漕甲字 39; 火漆，袋口残留的仆役指纹，与张府日常打理库房的仆役刘三、王五指纹完全吻合，此节连同陈彬家书、漕粮转运账簿，一并入玄夜卫《张敬之案勘卷》，存于诏狱署西库第三十七柜。34;
紫宸殿议迁亡急，一疏惊翻满殿霜。
江南漕米藏私窖，仆指留痕证未凉。
塞北烽烟侵近墙，残砖带血叩龙章。
御史附声谋避祸，良田受馈语偏长。
将军裂眦斥贪凉，甲上霜凝边血光。
莫教金陵舟楫发，先祭长城砖骨凉。
紫宸殿的铜炉燃着沉水香，烟丝绕着盘龙柱往上飘，却散不开满殿的滞重。萧桓坐在龙椅上，指节叩着扶手上的云纹 —— 方才户部尚书递上的迁亡疏还摊在案前，34;金陵形胜可避胡祸34; 的墨迹未干，殿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像道惊雷劈进这压抑的议事场。
34;陛下！不可迁！34; 将军的身影撞进殿门时，带着塞北的寒风。他甲胄上的霜花还没化，左肩的护肩甲裂着道口子，露出里面结着血痂的伤，手里捧着块黑红的残砖，砖缝里嵌着半片箭簇，血痕在晨光里泛着暗亮。这是他昨夜从塞北城墙拆下来的，马不停蹄赶了八百里，砖面的寒气透过粗布手套，冻得指骨发疼。
34;李大人说江南漕运便利，可曾知漕米早被私藏？34; 将军的声音劈得像刀，抬手将块油纸包扔在御案上。油纸散开，露出半捧带着潮气的漕米，米粒间混着几粒细沙 —— 是从江南私窖里搜出的，窖里还堆着三千石本该送往前线的粮，地窖的砖缝里，还留着漕运仆役搬运时蹭下的指痕，红印新鲜得像刚按上去，34;仆役供了，是漕运使与镇刑司勾结，把粮转卖北元换了胡马！34;
殿上顿时起了骚动。穿绯色官袍的御史周显突然往前挪了半步，袖管里的玉扳指撞出轻响：34;将军此言过激！迁都是为保圣驾安全，漕米之事或有误会，不如先查后议...34; 话没说完，将军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箭：34;周御史去年在苏州新增的百亩良田，可是漕运使 39; 赠39; 的？34; 周显的脸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指尖死死攥着袍角，再不敢多言。
萧桓的目光落在将军手里的残砖上。那砖比寻常城砖薄些，边缘被炮火熏得发黑，正面的血痂叠着血痂，最上面层还没干透，蹭在将军的甲胄上，晕开细小的红。34;这砖...34; 皇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将军立刻单膝跪地，将残砖举过头顶：34;陛下，这是塞北城墙的砖！北元兵昨夜攻到城下，弟兄们用身体堵缺口，血渗进砖缝，冻成了冰！今早我来时，砖上还沾着弟兄们的碎骨！34;
满殿的呼吸突然都停了。户部尚书攥着迁亡疏的手发起抖，疏角被指甲掐出印子。将军望着龙椅上的皇帝，甲胄上的霜花慢慢化成水，顺着甲片往下滴，落在金砖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34;十年了！边军守着长城，甲胄冻裂了就裹草绳，粮食断了就煮弓弦，可没人退过半步！去年冬，弟兄们煮弦粥时还笑，说 39; 等开春就能见着新粮 39;，结果呢？粮车没到，倒等来北元的胡马 —— 因为漕米早被内奸送了敌营！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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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放肆！34; 周显突然喊起来，却被将军的眼神逼得往后退，34;你... 你不过是个边将，敢在殿上污蔑朝臣！34; 将军猛地站起身，甲胄碰撞的声响震得铜炉烟丝乱颤：34;污蔑？我这甲上的血，是北元兵砍的；这砖上的血，是弟兄们流的！你那百亩良田的土，是用边军的命换的！34; 他指着殿外，声音突然哑了，34;塞北的烽烟都快烧到长城了，你们还在议着迁都，想着私财，对得起砖缝里的忠魂吗？34;
萧桓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将军面前，伸手去接那块残砖。指尖触到砖面的瞬间，他猛地攥紧 —— 砖上的血痂虽冷，却像有股热流顺着指尖往心里钻。34;迁亡疏，搁置。34;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沉，34;传朕旨意，漕运使即刻收监，镇刑司彻查私粮案！34; 他望着满殿低头的大臣，目光落在周显身上，34;周御史，你那百亩良田，朕派玄夜卫去查。34;
周显 34;噗通34; 跪倒在地，玉扳指掉在地上，滚到将军脚边。将军没看，只是捧着残砖，声音软了些：34;陛下，臣还有请。34; 他抬头时，眼里的怒火消了些，多了层水汽，34;金陵的舟楫，先别备。请陛下先随臣去长城，祭祭那些埋在砖下的弟兄 —— 他们守了一辈子土，不能让他们看着朝堂避祸，看着内奸逍遥。34;
萧桓望着残砖上的血痕，突然想起德佑初年，他亲赴边地，见士兵们在雪地里屯田，冻裂的手里攥着麦种，说 34;陛下放心，有我们在，胡马过不了长城34;。如今那些人，多半已埋在长城下，砖缝里的血，就是他们没说出口的话。34;好。34; 皇帝的声音带着哽咽，34;朕随你去。祭完忠魂，再议守土。34;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殿门 34;吱呀34; 响。将军捧着残砖往外走，甲胄上的霜水混着砖上的血，在金砖地上留下串暗红的印子。周显还在地上哭求，却没人再看他 —— 满殿的目光，都跟着那块残砖，跟着那道带着塞北寒气的身影，仿佛看见了长城下的忠魂，正透过砖缝，望着这紫宸殿，望着这万里河山。
后来，玄夜卫在江南私窖里搜出的漕米，全送了边军。将军带着皇帝去长城时，在砖缝里捡出半块箭杆，上面刻着个 34;守34; 字 —— 是十年前个小兵刻的，如今那小兵的尸骨，早与城墙融在了起。萧桓在长城下立了块碑，碑上没刻字，只嵌了块带血的残砖，像颗永远睁着的眼，提醒着每个来此的人：这河山，是用忠魂的血与骨，垒起来的。
晨霜，在太和殿的金砖上凝着冷光。王三裹着新缝的粗布袍，站在殿角的阴影里，左臂箭伤刚拆了绷带，疤痕像条暗红的蛇爬在皮肤上。他是昨日随谢渊从居庸关赶回的，怀里还揣着独石口百姓的遗物 —— 半块被瓦剌马蹄踩碎的 34;吴34; 字砖，砖缝里嵌着几根孩童的头发。
殿门开时，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户部尚书张敬之的貂裘下摆扫过门槛，他捧着奏疏的手微微发抖，却刻意把腰杆挺得笔直。34;陛下，34; 他的声音先于身影飘进殿内，带着江南口音的软，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硬，34;瓦剌三万铁骑已过龙门所，居庸关守卒不足五千，神京空虚，唯迁南京可保社稷。34;
王三突然攥紧了怀里的砖，指节泛白。他想起独石口城破时，张敬之的侄子、时任独石口粮监张承业，带着镇刑司旧吏打开西城门，瓦剌骑兵涌进来时，张承业正抱着粮册往马车上搬 —— 那些本该喂饱守军的粮食，最后成了瓦剌的军粮。
张敬之的奏疏刚展开，御史周明就出列附议：34;张尚书所言极是！神京无险可守，南都有三营旧部，又有长江天堑，迁避非逃，乃为保全宗庙。34; 他话没说完，兵部主事李默突然往前迈了两步，袍角蹭得地砖 34;嘶34; 响：34;保全宗庙？独石口的宗庙在哪？那些被瓦剌屠村的百姓，他们的祖宗牌位谁来保？34;
周明立刻转头瞪他：34;李主事可知兵凶战危？九边军粮亏空七成，你拿什么守？34; 李默刚要反驳，谢渊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 —— 谢渊的甲胄还沾着居庸关的雪，甲叶碰撞声在殿内格外清晰。34;张尚书，34; 谢渊的目光扫过张敬之的貂裘，34;您说仓储空匮，可去年江南漕粮四万石，户部账册注 39; 水损 39;，玄夜卫却在镇刑司旧部陈彬的私宅地窖里找到了 —— 那些粮袋上，还印着 39; 户部南仓 39; 的火漆，您要不要看看？34;
张敬之的脸瞬间白了，捧着奏疏的手晃了晃，墨汁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黑。他强笑道：34;谢将军莫要听信谣言，陈彬乃罪臣，岂能凭他私藏就构陷本部？34;
萧桓坐在龙椅上，
第571章 御史附声谋避祸，良田受馈语偏长[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