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远、孙承宗一夜倾覆,工部尚书之位遽然悬空!这空缺仿佛投入饥饿狼群中一块淌着鲜血的肥肉,瞬间点燃了潜藏于朝堂下的无尽欲望与贪婪。三道最凌厉的视线,从大殿的不同方位射出,灼灼地盯着那象征着帝国工程命脉的宝座——太子、武王、晋王!
翌日清晨,大朝会。
曙光艰难地透过承天殿高耸的棂窗,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影,驱不散殿内的沉重压抑。鎏金蟠龙柱在摇曳的灯烛映衬下,如同盘踞的巨兽爪牙。空气凝固,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皇帝高踞于丹陛之上的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余下紧抿的唇角和下颌紧绷的线条。太后病危的消息如同阴霾笼罩心头,叠加昨夜工部爆出的惊天巨贪逆案,这位九五至尊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疲惫与深沉的郁怒。
“工部尚书崔文远,辜恩负义,贪墨国帑,意图毁损皇陵,谋害太后,祸乱国本,罪恶滔天!着革除一切官职爵位,打入天牢,交三法司严审!工部左侍郎孙承宗,甘为爪牙,罪证确凿,同罪论处!”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群臣心头,“然,工部乃六部重器,掌山河营造,工程钱粮,不可须臾无主。诸卿……可为朝廷举荐贤能?”
几乎在“贤能”二字尾音落下的瞬间,吏部侍郎周文正——太子最忠实的心腹智囊之一,已然一步踏出班列,动作迅捷得仿佛排练千遍。他深躬到底,声音朗朗,回荡在大殿:“启禀陛下!陵寝巨案,骇人听闻!工部乱局,急需熟悉部务、老成持重之臣坐镇,方可平复震荡,厘清积弊!臣泣血举荐工部虞衡司员外郎李牧!”周文正言辞恳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与高阶玉阶旁侍立的太子短暂交汇,“李员外郎久在工部,深谙部务流程、人事纠葛!多年任事勤勉谨慎,风评清廉,素有‘工部老黄牛之誉!由其掌部,乃平稳过渡、重整纲纪之上上选!定能不辱圣命!”
“陛下!”周文正话音未落,一声更具穿透力的低喝已然响起。户部尚书韩林辉——武王的忠实党羽之一。他目光扫过周文正,毫不掩饰对“平稳过渡”四字的轻蔑:“工部积弊,非一日之寒!崔文远盘踞十余载,早已污浊入骨,枝蔓勾连!仅凭‘熟悉部务便妄言重整,只怕旧瓶装新酒,换汤不换药!”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声震屋瓦:“臣举荐都水监监正郑国渠!郑监正乃治水奇才!前岁黄河暴涨,开封危急,正是他亲率军民,抢筑堤防,身先士卒,方保中原万顷良田免遭水祸!其为人刚正清廉,执法如山,有‘治河石敢当之名!正需此等铁腕人物,以雷霆手段,涤荡工部所有污秽!”武王挺直了脊背,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弧度。
“陛下!二位大人之言,皆有道理,然恐失之偏颇!”刑部侍郎关建辞慢悠悠地步出班列,作为晋王在朝中掌管钱粮的核心重臣,他面白无须,语调带着一丝圆融,却字字暗藏机锋。他先是向周文正、王振乃微微颔首,一副公允模样,“李员外郎清廉是实,然稍欠魄力,面对工部此等糜烂深重的局面,恐有束手之虞;郑监正刚猛有余,确能破旧,然都水监职责终究在河工一道,于营造、冶铸、百工诸业,皆需统筹,恐力有未逮!”他话锋陡然锐利,目光转向皇帝,字句清晰:“臣举荐江南道巡抚沈括!沈抚台通晓百科之学,其《梦溪笔谈》融汇营造、水利、历算,堪称奇书!更兼其治理江南,疏通运河淤塞,使漕运之利较前朝增三成有奇!整顿营造弊端,革新物料采买之法,府库为之充盈!此等全才实干之臣,既通晓工部根本,又具革新除弊之能,更兼政绩卓着,名望卓然,实乃力挽狂澜,复我工部清明的柱石人选!”晋王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吹散了面上并不存在的浮沫,目光深邃。
三方犹如拉开阵势的角斗士,瞬间短兵相接!
太子阵营咬定“稳定”二字,力捧李牧,斥责郑国渠“不通部务,刚愎自用恐生事端”,讽刺沈括“地方之才岂可贸然登堂入部”;武王一系高举“革新”大旗,推崇郑国渠,贬低李牧“老好人难当大任”,质疑沈括“营造之术纸上谈兵”,更暗示其与江南豪商牵扯不清;晋王阵营则标榜“全才经验”,力挺沈括,同时指出李牧“魄力不足”,郑国渠“格局太小”。
金銮殿上,平日道貌岸然的大臣们,此刻如同市井泼皮,引经据典不过是攻击的工具,互相攻讦之语越来越尖锐刻薄,唾沫横飞,有人面红耳赤,有人须发戟张,将朝堂庄严之气撕扯得粉碎!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冕旒的珠帘微微晃动,阴影下的眼神深邃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漠然地听着这场围绕一个尚书之位的“群魔乱舞”,指尖在紫檀龙椅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如同丧钟倒计时的“笃、笃”声。太子想塞进一个听话的守成者,好继续攫取工部的油水;武王欲安插一把锋利刚硬的刀,借此切入军备营造的要害;晋王则试图推上一个名声显赫的全才,掌控工部这块巨大的财富源泉……那三张在他儿子脸上浮现的、竭力掩饰却依然泄露出的贪婪与算计,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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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击声渐急,帝王的不耐已近临界。
就在三方争吵声浪再次拔高,几近咆哮失仪,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要被点燃爆裂的刹那——
“陛下!”
一个清越冷冽的声音,如同一道划破乌云的闪电,穿透嘈杂,清晰地响彻大殿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一人身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孤穆之。他手持玉笏,自御史班列中稳步走出,挺直的脊背如同万仞悬崖上的孤松,素色的官袍在摇曳烛火中显得格外醒目。这位以雷霆手段查办陵案、一日扳倒尚书侍郎的年轻御史,如同刚从冰原归来的猎手,身上还带着凛冽的寒气与未散的血腥气。他的出现,立刻让整个大殿的气氛为之一变。
皇帝一直半阖的眼皮终于抬起了一丝缝隙,目光落在穆之身上:“穆卿,讲。”语气听不出波澜,但敲击扶手的声音悄然停止了。
“谢陛下。”穆之深深一揖,然后抬起头。他那双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眸,坦然扫过高高在上的三位皇子,扫过他们背后或惊疑、或警惕、或充满探究的各色面孔。他没有加入任何一派的指责,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磐石般砸在浮躁的大殿之上:
“工部之弊,非始于崔文远,亦非终于崔文远!根本在于吏治不清,监查不力!选任工部尚书,当以‘德才兼备,廉洁奉公八字为铁律!此人不仅要精通工部营造、水利、百工之实务,更需有刮骨疗毒之勇,有破釜沉舟之志!”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尤其需要不惧权贵,不徇私情,刚正如铁石!唯有如此,方能斩断利益勾连,荡涤一切污垢,重筑工部清白铁律!若择一畏首畏尾,或顾念人情,或心存他念之人执掌……则今日之崔文远,未必不为明日之前车!
第18章 陵寝疑云·三王逐鹿[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