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风雪太大,山路根本没法走了!”负责驾车的差役嘶声喊道,抹了一把脸上迅速结冰的雪水冰碴,“前面有个驿站!宁古塔驿站! 不如先投宿一晚,等这鬼天气消停些,明早再探?”马匹喷着浓重的白气,口鼻处凝结着冰霜,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穆之猛地掀开车帘,刺骨的寒风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眯起眼,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狂暴的风雪,看向前方那片被黑暗和狂雪吞噬的、如同蛰伏巨兽的山影,又转向风雪中那如同鬼火般微弱摇曳的一点灯火——那是宁古塔驿站的标志。沉默只持续了一瞬。
“嗯。” 他沉声应道,放下了车帘,声音在狭窄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凝重,“去驿站。”
宁古塔驿站。
与其说是驿站,不如说是一座依着嶙峋山壁修建、由巨大粗糙原木和冰冷石块垒成的坚固堡垒。厚重的木门包裹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哐当…” 的撞击声,仿佛随时会被撕裂。门楣上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域,灯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光线越发黯淡。
“吱呀——嘎……”
沉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发出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声响。一股混合着浓重汗味的酸馊、马粪的骚臭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炖煮过久的肉食气味的暖烘烘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一个穿着臃肿油腻羊皮袄、须发花白、脸上刻着刀劈斧凿般深深风霜皱纹的老驿卒探出头来。他浑浊的眼睛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门外风雪中这一行人。他手里提着一盏更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寒风中疯狂跳动,映得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庞明暗不定,如同鬼魅。
“住店?” 老驿卒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没有任何温度。
“是。风雪太大,实在走不了了。”王景明抢先一步上前,脸上堆起惯常的市井笑容,动作麻利地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劳驾老丈,给安排几间暖和点的屋子,再弄点热乎的吃食,喂喂马,马都累坏了。”银子在他掌心一闪而没。
老驿卒枯瘦的手指掂了掂银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说话,只是侧过如同朽木般僵硬的身体,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呼吸,照进驿站内部那深邃的黑暗。
驿站大堂比想象中宽敞,却异常简陋阴森。粗笨的原木桌椅随意摆放,地面是坑洼不平的夯土,踩上去带着湿冷的黏腻感。中央一个巨大的石砌火塘里燃烧着粗大的、带着湿气的松木,跳跃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和浓烟,将墙壁上挂着的兽皮、绳索、破旧蓑衣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无数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随着火光张牙舞爪。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的焦糊味和一种仿佛渗入木头深处、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陈旧霉腐气息。除了他们,只有角落里坐着两个裹着厚厚皮袄、几乎缩成一团的商旅打扮的人,围着火塘烤火,对进来的人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老驿卒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引着他们走向通往二楼的木楼梯。楼梯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二楼的客房更加简陋,只有薄薄的、布满裂缝的木板墙相隔,刺骨的寒风从缝隙里“嗖嗖”地灌进来,带来阵阵寒意。走廊狭窄昏暗,只有尽头那盏老驿卒放下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热水在楼下灶房,自己烧。”老驿卒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念经,“吃食…只有硬馍和肉干汤,一会儿送上来。”说完,也不等回应,便慢吞吞地、如同幽灵般转身下楼,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下方深沉的黑暗中。
阿尔忒弥斯走到自己房间的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狂暴的风雪声立刻涌入。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宁古塔那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深渊、伺机而动的洪荒巨兽。她银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锐利光芒,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同伴耳中:“这驿站…太静了。静得…像一座等待活祭品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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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轩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青霜”,魁梧的身影像一堵铁壁,无声地堵在楼梯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大堂的每一个角落。“那老头,”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沙场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走路脚不沾地,呼吸细得听不见,手上关节粗大变形,虎口和指根的老茧厚得像牛皮… 绝不只是个看门的糟老头子。”
王景明搓着手,凑到火塘边烤火,眼睛却滴溜溜地、如同最机警的耗子,快速扫视着整个大堂的布局、物品、甚至墙角的蛛网。他的鼻子不易察觉地微微翕动:“味儿也不对。除了柴火味、霉味、马粪味…还有股子…淡淡的腥气,”他皱紧眉头,用力嗅了嗅,“像是…铁锈混着冻土,还掺着一丝…甜腻的腐烂?”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两个沉默的商旅,那两人依旧如同入定般低着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包括这浓重的异样气味,都毫无知觉。
穆之没有进房。他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边,身影几乎融入阴影,俯瞰着下方火光摇曳、光影扭曲的大堂。跳跃的火光在他冷峻如石雕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不定的阴影。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那两个形如槁木的商旅,扫过通往灶房和后面马厩那如同巨兽喉咙般黑洞洞的门口,最后落在那老驿卒消失的楼梯下方——那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驿站外,风雪正厉,如同万千怨魂在旷野中凄厉哭嚎。
“都警醒些。” 穆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棱坠地,瞬间刺破了驿站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清晰地传入楼下大堂每个人的耳中。这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危险的、山雨欲来的凝重,仿佛在宣判:“这地方…是狼窝。 狼,已经闻到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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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流影乱·虎符引路[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