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颈上那道月牙形凹痕硌着掌心,像极了父亲军靴上永远磨不平的鞋钉。
索尼娅的《喀秋莎》还在车厢里回荡,可风裹着顿巴斯的沙砾撞在车窗上,把旋律撕成了碎片。
他摸到琴箱夹层里那半块军粮饼干,油纸包上的霉斑正沿着俄罗斯的双头鹰徽蔓延。
1999 年车臣的雪比这更冷,父亲抱着这把小提琴在掩体里缩了整整七天。
当时俄罗斯战友安德烈把唯一的毛毯劈成两半,两人背靠背取暖时,父亲的琴弓总蹭到安德烈军大衣上的弹孔 —— 那是为掩护他捡落在开阔地的谱子留下的。
“这曲子能让子弹绕着走。”
父亲总在擦琴时摩挲琴腹的裂痕。
那年冬天叛军的炮弹掀翻哨所,安德烈把父亲按在断墙后,自己后背结的冰甲被弹片划开长长的口子。
血珠落在雪地上,晕开的形状和现在索尼娅耳后的疤痕惊人地相似。
父亲就是在那天学会了用刺刀在谱子边缘刻记号,每个音符旁边都藏着两人分食红菜汤的日期。
德米特里的指尖划过松香块里的伏尔加河沙。
母亲说过,父亲和安德烈总在巡逻间隙拉琴,乌克兰的《黑眼睛》和俄罗斯的《三套车》在硝烟里缠成绳,连当地的孩子都会扒着掩体听。
有次安德烈用省下的罐头换了把新琴弓,琴弓缠的布条还是从父亲军袜上剪的,毛茸茸的边缘磨了又磨,像他们总也说不完的家乡话。
列车突然减速,窗外的白桦林变成了铁丝网。
德米特里把哨子塞进琴箱,金属表面还留着索尼娅的指温。
他想起父亲牺牲那天,安德烈抱着染血的小提琴找到他们,琴肚里藏着半片军徽——乌克兰的三叉戟与俄罗斯的双头鹰在锈蚀中咬合成团,像极了两个男人最后交叠的手臂。
当时安德烈说:“子弹穿得透钢板,穿不透一起拉过的旋律。”
寒风卷着雪沫灌进车厢缝隙,德米特里发现松香块裂了道缝。
里面嵌着的伏尔加河沙簌簌往下掉,落在《伏尔加河船夫曲》的谱子上,把父亲刻的音符晕成了模糊的水渍。
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他突然明白父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有些伤口能愈合,有些裂痕却会让琴声永远走调。
可他更希望,裂痕里能长出新的弦。
哨子在琴箱里轻轻颤动,像在重复那个雪夜的旋律。
德米特里望着渐暗的天色握紧琴盒,车窗外掠过的路牌上,顿巴斯的地名正被暮色吞噬,如同当年父亲和安德烈并肩守护过的阵地,最终都消失在硝烟里。
德米特里把妹妹的乐谱塞进军装内袋,哨声刚落,巡逻命令传来——目的地:顿巴斯市集,“清剿可疑分子”。
他攥紧琴盒的手微微发颤,那市集的钟表店屋檐下,去年还挂着伊万诺夫修琴的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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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军营弦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