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刘表篇——景升[1/2页]
三国:枭雄独白
瘾羽也
我姓刘名表字景升,本乃鲁恭王之后,汉室宗亲。当年单骑入宜城,独镇荆襄,也曾被世人称为“八俊”之一。然今日这荆州之主,却坐于案前,窗外朔风卷幔,寒雪叩牖,案头烛火摇曳,竟映出我两鬓如霜。案上那卷《春秋》字句模糊,仿佛我这一生,亦如这书页般,字迹尚存,精气神却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中悄然消散。
初至荆州,宗贼横行,道路梗阻。我匹马入宜城,邀请蒯良、蒯越、蔡瑁共商大计。蒯异度目光灼灼,进言道:“袁术骄而无谋,其兵虽众,不足为惧。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示之以利,许以重赏,其众必携贰而归我。然后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必襁负而至矣。”
蒯越之策,如利剑出鞘,寒光映亮了荆棘丛生的前路。我依计而行,设宴相诱,席间掷杯为号,刀斧齐下,果如异度所料,五十五颗宗贼头颅滚落尘埃。那些凶顽魁首伏诛之后,余众归附,荆襄九郡竟渐次廓清。当州牧印绶沉甸甸地压上肩头,我立于襄阳城头,看汉水汤汤东去,胸中涌起的不仅是平定一方的豪情,更有重振宗室、屏藩汉室的宏愿。那时节,只觉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建安元年,董卓余孽张济引兵自关中狼狈南窜,竟来觊觎我富庶的穰城。流矢无情,竟于城下将他射杀,其侄张绣遂统领其众。我闻报,心中并无多少斩将夺旗的快意,反生一丝悲悯与警惕——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张济亦不过是被狂风裹挟的飘蓬罢了。为免其部众流窜为祸,我遣人致意,允其屯驻宛城,暂为荆州北藩。消息传出,府中幕僚多有不解乃至腹诽者。蔡瑁蹙眉直言:“张济犯境,咎由自取。今收其侄,犹如饲虎于榻旁!”我执杯喟叹:“诸君岂不闻‘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张绣无路可走,困兽犹斗,徒伤我军民。不如开一面之网,示以恩信,使其暂安于宛,为我荆襄屏障,何乐不为?” 此非怯懦,实乃深知乱世之中,杀戮易,安民难,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建安四年,袁绍与曹操相持于官渡,天下瞩目,风雷隐隐。使者穿梭如织,袁绍的信函言辞恳切,力陈同为大汉藩镇,理应共扶汉室;曹操的书信则锋芒内敛,却字字如石,压在我心头:“今袁绍悖逆,明公坐拥荆襄之众,观望成败,岂不有负朝廷之托、宗室之望乎?” 我独坐书房,那两卷帛书并陈案上,墨迹犹新,似两条冰冷的蛇,在烛光下无声地缠绕、噬咬。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然其色厉而内荏;曹孟德虽挟天子以令诸侯,其锋锐难当。我提笔欲书,墨点滴落素绢,晕开一片混沌的愁云。助袁?曹胜则荆州危殆。助曹?袁胜则我亦无颜。最终那笔悬停半空,终是颓然搁下。非不欲为,实不敢轻掷这九郡生灵!荆襄沃土,百姓稍安,若卷入这滔天巨浪,无论何方得胜,我荆州这叶扁舟,恐皆难逃倾覆之灾。书未成,窗外惊雷炸响,骤雨如注,仿佛天地也在嘲弄我的踌躇。
建安六年,刘备自汝南败退,狼狈来投。城门开启,刘玄德风尘仆仆,形容憔悴,身后兵马零落,然而那双垂手过膝的臂膀,那沉静中蕴藏风云的眼神,令人心头一震。我亲迎于府门,执其手曰:“玄德吾弟,漂泊久矣!今至荆州,便是归家!” 随即表奏其为豫州牧,使其引本部军马屯驻新野,为荆州北拒曹操之屏障。席间酒酣耳热,玄德谈及皇叔身份与讨贼之志,言辞恳切,竟令我眼中温热。同是汉室苗裔,同怀赤心,他颠沛流离而志气不堕,反观我坐拥荆襄,却常感力不从心。那一夜,我醉意朦胧,拍着玄德的肩膀,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块垒与这乱世中难得的暖意一并交付:“贤弟!荆州有汝,北门可安枕矣!” 然而夜深人静,酒意稍退,寒意却自心底升起。伊籍深夜求见,烛影摇曳下,他声音低沉如耳语:“主公待刘豫州,恩义如山。然此人,龙也!新野虽小,焉知非其潜渊蓄势之所?鹰视狼顾之辈,终非池中之物,望主公明察。” 我默然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带钩,最终只疲惫地挥了挥手:“机伯过虑矣。同宗兄弟,何至于此?况其兵微将寡,暂栖新野,于我北境实为屏障。” 话虽如此,伊籍退下后,那“龙”、“鹰视狼顾”几个字,却如芒刺在背,在空寂的堂中久久回响。信与疑,亲与防,如两条藤蔓,自此紧紧缠绕上我的心房。
建安十二年冬,曹操北征乌桓,许都空虚。探马飞报,言说刘备星夜入襄阳,有要事求见。我强撑病体,于暖阁召之。玄德直言:“今曹操悉兵北征,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乘间袭之,上可以兴复汉室,下可救万民水火。此天赐良机,明公其图之!” 他目光灼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燎原之火即将从他胸中喷薄而出。我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枯槁的朽木被火星溅到,竟有一瞬噼啪作响。北伐许昌,直捣黄龙!此念一生,沉寂多年的热血似乎要冲破衰朽的躯壳!然而,那念头仅仅炽热了一息,便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我颓然靠回锦褥,目光扫过自己那双因久疏战阵、沉湎酒色而松软无力的手,不禁想起当年在洛阳,纵马过长街的矫健身影,彼时髀肉紧实,挥鞭有力。而今……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腰腹间松垮的软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与无力感沉沉压下。窗外寒风呜咽,仿佛呜咽着荆襄九郡的怯懦。我艰难地摇头,声音干涩喑哑:“吾坐据九州足矣,岂可复望他境?” 玄德眼中那簇明亮的火焰,在我话音落下时,骤然黯淡,终至寂灭。他默然告退,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暖阁里炭火噼啪,我僵坐其中,却觉寒意刺骨。那句“坐据九州足矣”,不仅浇灭了玄德的希望,更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我胸中最后一点不甘的余烬。髀里肉生,髀里肉生!这松弛的皮囊,正是我日益消沉的雄心与日益沉重的怯懦最可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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