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去。“噗通”一声闷响,激起一片烟尘。他身下那匹雄健的黄骠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人立而起,随即茫然地围着主人的尸体打转。
整个战场,以黄忠落马的那一点为中心,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紧接着,是蜀军方向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和怒吼:“老将军——!”而东吴这边,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
“黄忠死了!黄忠被射死了!”
“神射!神射啊!”
“是谁射的?是谁?”
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敬畏,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我依旧保持着开弓后的姿势,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弓弦还在嗡嗡作响。我看着远处烟尘中黄忠那不再动弹的魁梧身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张平凡无奇的硬弓,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麻木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不是我射的?是我射的?那个名震天下的老将黄汉升……就这么……倒下了?
潘璋将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脸上的惊恐瞬间被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取代。他猛扑过来,用沾满血污的大手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和后背,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拍散架。
“好!好小子!马忠!干得漂亮!神了!真是神了!一箭定乾坤!你是我东吴的福将!是神射手!”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周围的士兵也涌了上来,欢呼着,簇拥着我。我被推搡着,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神射”的呐喊。可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远处黄忠倒下的地方。烟尘尚未散尽,只能隐约看到他那匹悲鸣的黄骠马,和一个穿着普通蜀军服色、扑倒在黄忠尸体上痛哭的身影。那哭声凄厉绝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神射”?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弓弦勒出的红痕。没有激动,没有荣耀,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令人作呕的虚脱感。刚才那一箭,是恐惧的本能,是混乱中的仓促一击。它射出的,不是胜利,而是……另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我的心头。
秣陵城。夜晚。
营房狭小,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味道和一股挥之不去的汗馊味。外面隐约传来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酒肆的喧嚣,更衬得这小屋死寂得可怕。我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眼睛却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屋顶那一片被油灯熏得发黑的椽子。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闭上眼,那景象就来了。
先是赤兔马。它不再是那匹神骏的火红战马,而是倒毙在马厩草堆上、皮毛黯淡、身躯僵硬的样子。月光惨白,照在它半睁的、空洞的琥珀色眼珠上。然后,那双眼睛猛地动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我。没有愤怒,没有哀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质问。它似乎在无声地问:你配吗?你配拥有我吗?你配站在他倒下的地方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抽。我大口喘息,试图驱散这幻觉。然而,赤兔的影像还未消散,另一个身影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黄忠。他倒下的那一刻,身体后仰,凤嘴刀脱手,那虬髯怒张的脸上,瞬间凝固的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英雄末路的苍凉。那眼神,穿透了猇亭战场的烟尘,穿透了时空,此刻正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比赤兔的眼神更加锐利,更加沉重!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是你?是你这无名小卒?!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那颗心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我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里空空如也。我的弓,那张射杀了黄忠的弓,在白天已经被潘璋将军郑重其事地“借”走了,说是要呈给主公看看这“神射之弓”。
“神射”……这两个字白天如同光环般笼罩着我,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灼痛。
黑暗中,仿佛又听到了声音。不是战场上的喊杀,而是赤兔马临死前那一声短促如呜咽的嘶鸣,混合着猇亭战场上那个扑在黄忠尸体上士兵撕心裂肺的哭嚎。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尖锐的背景音,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带着霉味的被褥里。身体因为恐惧和一种深重的疲惫而微微颤抖。赤兔的绝食,黄忠的惊愕眼神,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嘶鸣和哭嚎……它们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勒得我喘不过气。那份由擒获关羽带来的、早已被赤兔之死浇灭的虚妄荣耀,此刻被“神射”之名再次点燃,却只燃烧出更加浓烈、更加呛人的焦糊味。这味道,弥漫在我每一个呼吸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江口营寨的夜,比秣陵更加潮湿阴冷。咸腥的江风无孔不入,带着水汽,钻透营帐的缝隙,也钻透人单薄的衣衫。自从猇亭“神射”之后,潘璋将军对我似乎客气了些,但也仅此而已。我依旧是他帐下一个小小头目,被派驻在这远离核心、直面蜀军威胁的江口前哨。这里营垒陈旧,兵员混杂,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江水、淤泥和一种淡淡的铁锈混合的颓败气息。日子像这浑浊的江水,缓慢而沉重地流淌。
这夜,潘璋将军巡视到了江口。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大约是又在哪里搜刮到了好酒。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我营帐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胡床上,面前摆着几样简陋的下酒菜和一个硕大的酒坛。酒是烈酒,气味冲鼻。
“来来来,马忠!坐!陪本将军喝几杯!”潘璋拍着桌子,脸上带着酒意的潮红,“你小子,现在可是名人了!‘神射马忠!连主公都夸你!哈哈!”他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咕咚灌下去大半碗,酒液顺着胡须流下,滴落在甲胄上。
我拘谨地坐在下首的小马扎上,端起面前那碗浑浊的酒浆,勉强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郁。“将军谬赞了……末将惶恐,只是侥幸。”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侥幸?屁话!”潘璋瞪着眼,舌头有些大了,“一箭射死黄忠!那是本事!天大的本事!来!喝!”他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眼神开始有些迷离,“知道不?当初在烽火台……你小子……抱关羽那条腿,抱得是真他娘的及时!不然……不然那武圣发起疯来……啧啧……”他打了个酒嗝,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带着混杂着后怕和得意的神情,“那场面……嘿……绳子都差点被他挣断!……还有那赤兔马……可惜了……绝食死了……不然骑着那马……多威风……”
赤兔……黄忠……关羽……这些名字从醉醺醺的潘璋嘴里蹦出来,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我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碗沿的缺口硌得指骨生疼。营帐里弥漫的酒气和将军身上浓重的汗味、皮革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我强忍着不适,听着他语无伦次地吹嘘着擒获关羽的“壮举”和猇亭的“大胜”,那些话语在我听来,如同钝刀割肉。
夜色渐深。潘璋的酒喝得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含糊不清,最终头一歪,伏在案几上,鼾声如雷地睡了过去。
我默默起身,唤来两个亲兵,小心地将烂醉如泥的潘璋将军搀扶起来,送回他自己的主帐休息。看着他们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营帐外沉沉的夜色里,我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帐内残留的酒气和鼾声的余韵,依旧令人烦闷。
夜已深,营地里除了远处江涛拍岸的呜咽和巡夜士兵偶尔的咳嗽声,一片死寂。我毫无睡意,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湿透的棉絮。推开营帐那简陋的木门,一股带着浓郁水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让我混沌的头脑稍稍一清。
我信步走向江边。江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点微弱的渔火在远处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潮湿的木板栈道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我靠着冰冷的木桩,望着眼前这无边的黑暗和缓缓流动的江水。赤兔临死前的眼神,黄忠落马时那惊愕苍凉的面容,还有……关羽被绳索捆缚、按倒在泥泞甲板上时,那双燃烧着无尽怒火与屈辱的眼睛……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交替浮现,比这江上的夜风还要冰冷刺骨。
就在这心神恍惚之际,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江边的死寂。我警觉地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中两个人影正匆匆忙忙地朝着潘璋将军主帐的方向奔去。那两人衣衫不整,甚至有些褴褛,看身形步态,绝非军中士卒。其中一人身材略胖,脚步虚浮;另一人稍高,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却落魄后的僵硬。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深夜闯营,意欲何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两人被我突然的喝问惊得一哆嗦,猛地停下了脚步,慌乱地转过身来。借着营寨边缘微弱的火把光亮,我看清了他们的脸。一张圆胖而油腻的脸上布满了惊惶和疲惫,另一张瘦长的脸则惨白如纸,眼神闪烁不定。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张脸……虽然被尘土和恐惧扭曲,但我认得!是糜芳!旁边那个,是傅士仁!正是当初在荆州,不战而降、献城投敌,直接导致关羽败走麦城的那两个叛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如此狼狈?
糜芳看清是我,脸上的惊惶瞬间变成了某种奇异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激动。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变得尖利颤抖:“是……是马忠将军?太好了!快!快带我们去见潘璋将军!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天大的军情!关乎东吴存亡!”
傅士仁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嘴唇哆嗦着:“是……是刘备!刘备亲率大军!已经……已经秘密渡江了!先锋……先锋离此不足百里!我们是冒死逃出来报信的!快!让我们见潘将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刘备?秘密渡江?先锋已近?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如果属实……江口这点守军,根本不堪一击!潘璋将军还在醉得不省人事!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但看着眼前这两个形容狼狈、眼神闪烁的叛将,一股强烈的、本能的厌恶和警惕也同时升起。关羽的败亡,他们“功不可没”!这样的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是真的报信,还是……另有所图?或者,是蜀军的诡计?
“你们……如何得知?”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依旧按在刀柄上,声音冰冷,带着审视,“既是报信,为何如此鬼祟?潘将军已经歇下,有事明日再禀!”
“明日?明日就晚了!”糜芳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黑暗,仿佛那里有追兵,“马将军!我们可是冒了杀头的风险啊!句句属实!快带我们去见潘将军!晚了就来不及布防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竟想绕过我,直接往潘璋的主帐方向闯。
“站住!”我横跨一步,挡住他的去路,腰间的佩刀被我拔出了一半,寒光在夜色中一闪,“潘将军醉酒未醒,擅闯者死!军情重大,我自会处置!你们……”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做出了决定,“跟我来!先在偏帐等候!待将军酒醒,再行禀报!”无论真假,必须先把这两个人控制起来,不能让他们惊扰了醉酒的潘璋,更不能让他们在营中乱窜。至于军情……我心头一片冰凉,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是危言耸听。
糜芳和傅士仁对视了一眼,眼神飞快地交流了一下。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急切,有失望,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狠?傅士仁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近乎讨好的笑容:“好……好……听马将军安排……听安排……”
我警惕地盯着他们,一手紧握刀柄,侧身引路:“这边走!动作轻点!”我带着他们,没有走向潘璋的主帐,而是转向营寨外围一处存放杂物的、相对僻静的偏帐。那地方远离核心,看守也松懈。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走在前面,后背却感觉芒刺在背。身后那两道目光,沉甸甸的,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脖颈。不安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
偏帐里堆满了破损的兵器、废弃的旗帜和散发着霉味的杂物,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光线昏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帐壁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股陈腐的阴冷气息。
我将他们带到这里,指了指角落里一张蒙尘的破旧条凳:“在此等候!不得喧哗!潘将军酒醒后,我自会禀报!”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偏帐里显得有些干涩,手依旧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
糜芳和傅士仁依言坐下,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糜芳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傅士仁则微微佝偻着背,眼角的余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时不时地、极其隐蔽地扫过我按在刀柄上的手,又扫向偏帐那扇薄薄的、用粗布和木条钉成的门。那扇门,此刻虚掩着,外面是沉沉的夜色。
压抑的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时间仿佛被这凝重的气氛拉长了,每一息都显得格外煎熬。先前糜芳所说的“刘备先锋已近”如同毒蛇,在我心头噬咬。是真是假?若是真,这江口危如累卵!潘璋醉酒不醒,我一个小小头目,如何应对?若是假……他们深夜来此,目的何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糜芳忽然抬起头。他脸上那种惊惶和急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马将军……你知道吗?当初在麦城……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关君侯……他……他太傲了……看不起我们……可我们……我们也不想……”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一种表演般的沉痛。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是在博取同情?还是在……拖延时间?警惕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糜芳那张悲戚的脸,又迅速瞥向旁边的傅士仁。就在这一刹那,我捕捉到傅士仁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那绝非悔恨,而是赤裸裸的、压抑不住的杀意!
不好!
几乎在我心念电转的同时,一直佝偻着背、仿佛沉浸在悔恨中的傅士仁,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般猛地弹起!他藏在破旧袍袖里的右手闪电般抽出——一道刺目的寒光撕裂了昏暗的灯光!竟是一柄尺许长的短刃!刀锋雪亮,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直直刺向我的胸口!
太快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报信!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目标,就是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的身体向侧面全力扑倒!嗤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左肋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皮肉划过,带起一溜血珠,溅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我重重摔倒在地,撞翻了旁边一堆破旧的盾牌,发出哗啦一阵乱响。
“动手!”傅士仁一击不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糜芳脸上的悲戚瞬间化为狰狞!他也从条凳上跃起,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同样寒光闪闪的匕首!两人如同两头红了眼的恶狼,一左一右,再次向我扑来!昏暗的灯光下,两张扭曲的脸孔上写满了疯狂和孤注一掷的杀机!
偏帐狭小,堆满杂物,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我后背撞在冰冷的兵器架上,退无可退!左肋的伤口剧痛,鲜血正迅速洇湿了衣襟。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没有时间思考他们为何要杀我!没有时间想任何东西!眼前只有那两道逼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光!
我咬碎了牙关,在身体倒地的瞬间,右手已下意识地摸向靴筒——那里常年藏着一把备用的短匕!冰冷的刀柄入手!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就在糜芳的匕首带着风声刺向我面门的刹那,我蜷缩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右手紧握的短匕用尽全身力气,由下而上,凶狠地反撩上去!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糜芳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圆睁的双眼难以置信地凸出,死死盯着我。我手中的短匕,正正地插进了他的小腹!直至没柄!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溅了我满手满脸!糜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肥胖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沙土,缓缓地、带着我的匕首,向后栽倒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糜芳!”傅士仁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叫!他看到同伴毙命,眼中的疯狂和绝望瞬间达到了顶点!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双手紧握那柄短刃,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顾一切地朝着我的心脏位置猛扑过来!刀锋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
我刚拔出匕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糜芳溅出的热血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猩红!傅士仁那决死一扑的刀锋,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已到胸前!
避无可避!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求生的意志爆发到了极限,我的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凭着无数次战场厮杀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侧面扭动!同时,左手下意识地向上格挡!
“噗嗤——!”
这一次,冰冷的刀锋没有落空。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的、仿佛灵魂被瞬间撕裂的剧痛,从左胸下方猛地炸开!我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穿透皮肉,切断肌肉纤维,狠狠楔入身体深处!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向后踉跄,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坚硬的兵器架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傅士仁那张因疯狂和恨意而扭曲变形的脸,近在咫尺,狰狞得如同地狱恶鬼。他握着刀柄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绝望,还有一种……诡异的、大仇得报般的快意?
我低下头。
那柄短刀的刀身,几乎完全没入了我的左胸下方,只留下缠着破布的刀柄露在外面。位置……偏了。没有刺中心脏。但一股难以遏制的热流正从伤口深处汹涌而出,迅速带走我的体温和力量。温热的液体顺着衣襟流淌,浸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冰冷的泥地上。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寸神经,但奇异的是,最初的剧痛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麻木感开始蔓延。身体里的力量,正随着那温热的液体飞速流逝。视野开始摇晃、模糊,傅士仁那张狰狞的脸孔,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渐渐变得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耳边,傅士仁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还有远处……不,也许是幻觉?那匹赤红色的骏马临死前那声短促如呜咽的嘶鸣,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响起!这一次,它不再虚幻,而是如此真实,如此凄厉,仿佛就在这间充满血腥味的偏帐里回荡!紧接着,是黄忠落马时,那个扑在他尸体上的士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还有……还有那夜在烽火台,绳索勒紧皮肉发出的摩擦声,甲板的呻吟声,以及……那个被按倒在泥泞中、魁梧身影发出的、低沉压抑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愤怒喘息!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赤兔空洞冰冷的眼神,黄忠惊愕苍凉的面容,关羽被缚时眼中焚烧的怒火与刻骨的屈辱——在这一刻,如同走马灯般在我急速黯淡的意识里轰然炸开、旋转、破碎!
原来……是这样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张了张嘴,想笑,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咸腥液体,顺着嘴角溢出。
我,马忠,一个东吴潘璋帐下籍籍无名的小校。机缘巧合,缚住了威震华夏的武圣关羽,分得了他的赤兔马。赤兔绝食而死。猇亭战场,本能的一箭,射杀了老将黄忠,博得了一个“神射”的虚名。最终,在这阴暗潮湿、堆满废弃军械的破败偏帐里,死在了两个同样背叛了关羽、被天下唾弃的叛将之手。
这乱世,真他娘的……荒唐啊!
我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傅士仁那依旧狰狞扭曲的脸,似乎穿透了这破败的营帐,穿透了沉沉的夜幕,望向了无垠的苍穹。那夜空漆黑如墨,没有一颗星辰。冰冷的麻木感从伤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兵器架向下滑倒。在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竟然异常清晰,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原来那青龙偃月刀的寒光……终究……比不过这乱世的……荒唐……
喜欢。
第167章 马忠篇——青史无名[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