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不退,方保孤得还!此恩此德,重于泰山!”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响彻大帐,“孤敬你!”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我慌忙欲起身行礼,却被主公按住肩膀。
“主公厚恩,末将…愧不敢当!”我声音微颤。那些伤口在众人目光下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提醒着当时的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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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得!”孙权语气斩钉截铁。他放下酒爵,竟亲手解开自己的锦袍!帐内一片低低的惊呼。主公将那件象征着他身份、尚带着体温的锦袍,郑重地披在我伤痕累累的肩上!锦袍柔软,却重逾千钧。
“此袍随孤,今赐幼平,见袍如见孤!”他环视诸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幼平之功,孤铭刻于心!自今日起,濡须督军之职,非周泰莫属!凡此营中,诸将皆需听其号令,违者,以军法论处!”
锦袍加身,如被滚烫的烙铁熨贴。那柔软的织物压在未愈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然而这痛楚竟奇异地带给我一种踏实的确认感。我抬眼,甘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凌统面有钦佩,吕蒙则微微颔首。他们皆是江东翘楚,各有傲骨。主公此举,是将我推至风口浪尖,更是将濡须安危系于我一身。
“末将…周泰,万死不辞!”我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锦袍的重量与主公的信任一同沉沉压在肩头,那濡须口冰冷的江风与血火的味道仿佛又萦绕鼻端。这濡须坞,便是主公予我的战场,亦是我此生的归处。
岁月如大江奔流,不舍昼夜。江东基业在血火中日益稳固,主公孙权终在武昌登基称帝,黄袍加身,号令东南。开国大典,钟鼓齐鸣,旌旗蔽日。我身着簇新的甲胄,按剑立于丹墀武将班列,位置颇为靠前。看着高踞御座、冕旒垂旒的陛下,恍惚间,那个在濡须血泊中、被自己拼死护住的年轻身影,与眼前威严的帝王重叠。旧伤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隐隐作痛,尤其是那濡须留下的几处深创,每逢阴雨寒凉,便如附骨之疽般提醒着过往。
朝贺声浪震天,山呼万岁。我随众将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或熟悉、或新晋的面孔。甘宁早已病故,凌统英年早逝,当年濡须帐中同饮的袍泽,凋零近半。吕蒙、蒋钦也已不在。新生代的将领们,锐气正盛,如同我们当年。时光无情,带走了太多。
陛下论功行赏,厚赐封爵。我的封赏尤为厚重。当内侍高声宣读出那长长的赏赐名录和“陵阳侯”的爵位时,满朝目光再次汇聚。我出列,深深拜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
“臣,周泰,叩谢陛下天恩!然守土护主,乃为将本分,实不敢居此厚赏!”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陛下离座,步下丹墀,亲手将我扶起。他的手掌依旧有力,目光深邃,落在我身上,仿佛穿透了这身华贵的朝服,看到了那些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旧日疤痕。
“爱卿此言差矣。”陛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无爱卿昔年于万军中舍命相护,焉有朕之今日?焉有江东之今日?此非赏卿之功,乃彰忠义之道,励我江东将士!”他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回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卿之忠勇,乃国之干臣。此爵,卿当之无愧!”
“谢陛下…”喉头哽咽,再多言语亦是苍白。唯有甲胄之下,那些曾浴血搏杀留下的印记,在无声地应和着陛下的赞誉。这满身伤痕,便是最直白的功勋簿。
封侯拜将,位极人臣。然我深知,此身早已不属于自己。它属于那一次次将我自鬼门关拉回的主公,属于这片用无数江东子弟热血浇灌的土地。每日清晨,当侍从小心为我披甲,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些凹凸不平的旧伤,冰凉的铁甲覆盖其上,一种熟悉的沉重与责任便重新压上肩头。陵阳侯的冠冕虽尊,却远不如这身伴随半生的甲胄来得实在、安心。
我依旧沉默,寡言如故。朝堂之上,若非陛下垂询军务,我极少开口。更多时候,只是肃立聆听,如同一块被江水冲刷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陛下目光偶尔扫过,我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无论冠冕如何变换,周泰永远是那个在刀山血海中为他挡箭的周泰。这沉默本身,便是我对誓言最深的恪守。
时光终究是最无情的对手,它不挥刀剑,却能蚀骨销金。早年那些浴血搏杀留下的创伤,如同潜伏的恶鬼,在年岁的侵蚀下渐渐苏醒、作祟。每逢阴雨湿寒,或季节更迭,周身百骸便如被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旧伤处更是酸胀刺痛,彻夜难眠。曾经能轻易挥舞如风的战刀,如今握在手中,竟觉沉重异常,手臂亦不复当年之稳。
陛下体恤,令我卸去繁重军务,多加休养。府邸幽静,庭院深深。更多时候,我独坐廊下,看庭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侍从偶尔会为我披上一件御赐的厚裘。手指抚过裘皮光滑的表面,下意识地,总会隔着衣物,去触摸那些深嵌在躯体上的印记。肩头那处被长枪贯穿的旧伤,肋骨下那道差点开膛破肚的刀疤,后背曾遭重击处隐隐的闷痛……指尖下的触感粗糙、凸起,或深陷,如同烙印在皮肉里的地图,每一道曲折,都指向一个血与火的坐标。
记忆变得格外清晰。神亭岭初遇孙策时的电光火石,秣陵城头弩箭贯臂的撕裂剧痛,濡须坞血战里那遮天蔽日的刀枪和周身十二处创口同时迸发的、几乎令人晕厥的灼痛……每一次触摸,那些早已冷却的战场便轰然在脑海中重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的嘶鸣、伤者的哀嚎……交织成一片汹涌的潮音。血的味道,铁锈的味道,还有冬日濡须江畔那刺骨的寒风,都无比真切地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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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日渐衰朽,如同被风霜侵蚀的朽木,然而那些印记,那些记忆,却愈发深刻灼热。它们是我活过的证明,是我对孙氏两代主君许下并践行的诺言。有时在夜半痛醒,冷汗涔涔,窗外一片死寂。听着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会想:这一身的伤,换得两代主公安危,换得江东基业稳固,值得。这残破之躯,终究未曾辜负手中刀,未曾辜负那份托付。
深秋,旧疾如山崩海啸般汹涌复发。这一次,来势格外凶猛。周身关节如同被生锈的铁锁死死绞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那些沉疴多年的旧伤口更是灼烫如被重新撕裂开。高热反复,意识常在滚烫的岩浆与刺骨的冰窟间沉浮。御医穿梭府邸,面色凝重,汤药一碗接一碗灌下,却如石沉大海。
陛下数次遣宫中近侍携珍药探问,恩旨慰谕。每当意识稍清,看到榻前御赐之物,心中便涌起无限感激与一丝难言的愧疚。终究是…不能再为陛下执戟守门了。
这日午后,难得地清醒了些。秋阳透过窗棂,在榻前投下几方温暖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身上剧痛似乎也稍稍退潮。侍从小心地扶我半坐起来,在身后垫上软枕。他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侯爷,陛下…又遣使问候了。”
我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庭院寂寂,唯有风声掠过树梢,发出萧瑟的呜咽。恍惚间,那风声变了调子,竟化作了长江的怒涛,夹杂着震天的战鼓与金戈交鸣!眼前景象骤然变幻:神亭岭上,太史慈的长戟破空而来,寒光刺目!秣陵城头,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濡须坞口,无数曹兵狰狞的面孔和如林般刺来的刀枪!身上那些早已麻木的旧伤,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同时爆发出尖锐的剧痛——肩胛被洞穿!肋下被劈开!后背遭重击!……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剧痛也随之抽离,只留下虚脱般的疲惫和更深的空洞。窗外依旧是寂静的庭院,风过疏竹。我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却如此短促无力。
“取…吾甲来…”声音微弱嘶哑,几乎不可闻。
侍从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您说…”
“甲胄…”我重复道,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
侍从不敢违拗,眼中含泪,与另一人费力地从内室抬出我那套伴随半生的旧甲。甲叶黯淡,布满划痕与不易察觉的深色斑驳,那是无数次血战留下的、无法彻底洗去的印记。他们小心地将冰冷的甲胄放在榻边。
我艰难地抬起枯槁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抚上那冰凉的胸甲。指尖划过一道深刻的刀痕,又触到一处被钝器砸出的凹陷。甲胄粗糙而沉重的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铁器特有的寒意,也带着无数沙场的记忆。这冰冷坚硬之物,曾是我身体的延伸,是血肉之躯外的另一层皮肤。护佑主君,亦护佑自身。
意识开始模糊,如同沉入温暖的深水。身上的痛楚奇异地消失了,只余一片轻盈的空白。耳畔,那庭院的风声,又渐渐化作了年轻时的号角、战马的嘶鸣、袍泽的呼喝、兵刃的铿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仿佛置身于烈火烹油的战场中心。
指尖最后一点力气也消散了,手从那冰冷的旧甲上滑落。恍惚间,仿佛看见孙策将军英姿勃发,于千军万马中回首,目光如电;看见濡须血战那日,年轻的孙权在乱军中望向我的眼神,那里面有惊惶,更有全然的倚重与托付。
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牵动了一下,终归于永恒的平静。窗外,一片枯叶挣脱枝头,在秋风中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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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周泰篇——疤面忠魂[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