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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1/2页]

木兰花令 沈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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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静颐与太医姜旭立于门外寒暄作别,钟钨极面朝下,躺在榻上。门半敞着,他又头靠床尾,于是只消稍稍歪头,便能瞥见微光中,拢在禾静颐脚下一动不动的黑裙摆。那裙摆湿了,为救他而湿的。凝视裙角,他便想起半个时辰前倒在她怀里时那份不慎欢喜的安稳。那时,她机智,大胆,决不妥协。他却好似低到了尘埃里,等待,沉默,一无作为。自古男女分配好了的责任与义务,统统掉了个儿。
      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一刻亲近。
      然而,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配不上她的绝世容貌,更配不上她的为人。他的存在,仿佛一张黑网,蒙住了她自由翱翔的苍穹。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就连最廉价的保护都给不了。反而,拖累她,要她奔波硬撑,为他谋划前程。
      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
      “江太医走好。”
      外头传来了最后一句告别声,禾静颐的裙摆动了一下。然后,她转身进屋了。
      “本以为宛姬难缠,她叫来的太医必定也难缠。”
      她给自己到了茶水,抬着,坐到他跟前。
      钟钨极本想压下去,最后还是说了。“他是看上你了。”
      “胡说。”禾静颐啐了一口。“你没见他长什么样吗?爱财爱色,用完就扔的猥琐面相。就算看上我,也是白搭,我才懒得理他呢。”
      钟钨极笑了。“有意说给我听的吧。”
      禾静颐又白他一眼。“宛姬说了,明日就将凌云斋收拾出来给我俩住。这几天便可搬过去,你好生养着,别乱动,要吃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弄去。”她低头喝茶,“行吧,你也累了。我回屋了啊。”
      钟钨极紧张起来,看她起身,忽地抓住了她手。可刚碰了一下,她的茶碗啪地掉地上了。
      “我不是有意的。”
      禾静颐不知如何应对,只蹲下身自顾收拾碎瓷片。
      “别划了手。”
      钟钨极话音刚落,禾静颐的食指便划了道口子,血顿时染透几片碎瓷。
      “你瞧你,乌鸦嘴。”
      钟钨极赶紧说,“你让我看看。”
      禾静颐说,“我自己看就行了,待会儿又不知道闹出什么纰漏来。”
      话音落了,她复又蹲下清理瓷片。钟钨极低头看她捡瓷片,那模样他瞧着贴心极了,温顺,安静,柔弱,似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看久了,心中又生出许多无力之感。若今夜永不逝去该多好。她永远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永远要他来爱着,护着。
      “你的信回了没?”
      禾静颐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刚包扎了,还是疼的很,今晚怕是睡不住了。要不你把笔砚挪过来,在我这写,正好我也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取乐子。”
      禾静颐撇嘴笑了。“就你,平时讲笑话都谁讲给谁听啊,不记得了?”
      说着,她站起来,兀自拿着碎瓦片出去了。
      她一离开,钟钨极便觉得这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满地泼洒了的茶叶、水渍让人倍感温暖。他轻轻挪了挪,垂头看着随意自在,实在古怪的水印子。少许便看呆了,思绪纷飞。
      “瞧你,怎么躺的,都快掉地下来了。”
      禾静颐刚一进门,看见他搭在床边快掉了,便赶忙放下娟笔砚台,扶他肩膀,将他挪到榻中央去。
      禾静颐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钟钨极见了,说,“你要说什么。”
      禾静颐拿来抹布将方桌擦干净,砚台摆在左边,笔搁在右边。娟子以茶壶压着。
      许久,禾静颐才编排好了字句。“若是我,一定会少不少麻烦。”
      钟钨极脱口而出,“怎么会?你要是成我这样了,我不知道得给自己找多少麻烦呢。”
      “我写了啊,你别再说话了。”
      阿君,近来可好?
      午夜又至,友人得病,余在侧看护,得闲回信,十分欢喜。听尔言,念其行,董之为人,似多大起大落。欢喜时欢喜过望,悲凉时教人不敢亲近。不知他家世为何,心自不难测,或多卑多亢,或多敏多私,尔在其身旁处世为人,必薄冰行步,万万不可超了他去。往后得罪,累积过度,不知出处,自伤身心。
      然,薄冰行步,多而诡,频而阴,妹妹切记,退而守心,前则温润,切勿为此人过多耗费了自己。
      禾静颐写罢,将娟子拉起来,呼呼地吹着。
      刚回头想对钟钨极说些什么,却见枕头下落了口水,已经睡熟了。
      她起身,将坠地被角拉了上去,重新摆正位置。收拾停当,挺直腰杆,长长打了个哈欠。心想,也该回去了。
      于是,吹了蜡烛,悄悄拉起门,回自己屋去了。
      是夜,漫天星河,高悬寂空。河水轰鸣,劈竹斩荆。沈璧君撩开帘子,眼里尽是新奇之物。新兵们累了,走着路也能睡过去。依依柳枝不时拍打安车,定睛一看,不过是些缺养短肥的龙爪柳,叶子尖细,皱褶颇多,弯弯扭扭。倒是远处山峦起伏,颇有几分姿色。可那儿容易传出兽声,几次嚎叫后,便搅得军心不稳了。
      她左右看看,孙弼不在。安车虽有坐处,但行路颠簸,又闷得慌,她实在受不住,便走出去,在车夫身边坐下。
      “怎么出来了?”孙弼见了,急忙上来。
      “太闷了。”
      孙弼看看天,群星明亮,夜空澄澈,不该闷的。
      “哥哥,你教我骑马吧。”沈璧君说。
      “这地方,怎么教?”
      沈璧君刚想开口反驳,只见黑影冒出。“白公子,前路便是钱局县,可扎营在外,明日一早进县再行人马合并。”
      孙弼点点头。
      沈璧君吐了吐舌头,转着眼珠自语道,“白公子,什么白公子。”
      那黑影向外跨了一步,朝疲累不堪的京都居民喊道,“前面扎营。”
      那声音洪亮无比,震耳欲聋,沈璧君立刻捂住耳朵,安车上的小母马更是吓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才拉住了。
      定下了要扎营,沈璧君的心也野了许多。她从来不是遇事便躲,无数狂野妙景崩于前,更是要去看看。于是,她嗖地跳下车,新雨过境后的路多泥泞,一下来便是一脚的泥,不单她自己,别人也溅了一腿子。
      “沈家姑娘,你这怪脾气。”一小兵抱怨说。
      “怎得就怪了,你说,你说,给我个明白话。”那小兵说不出来,她便嗖嗖跑到别人面前,瞪大了眼珠子,贴着脸看着人家。小兵哪儿见过这个调皮的女子,只愣愣站着,不敢再多一句嘴。倒是沈璧君自己笑得直不起腰了。
      “碧君。”孙弼在后头喊她,“过来,这就教你骑马,别闹了。”
      “还是你懂我。”她转头,莞尔一笑。“不过不是现在,等你把他们安顿好了再说。”
      她蹦着跳着,绕到了安车另一边。
      “李师傅,安车归我管,你跟我来吧。”
      “姑娘自己走?”
      “是呀。”
      沈璧君答了,便迈开了步子,向那龙爪柳守卫着湍流不息的河水走去。她动作轻慢,脚步很快,一会儿便走到了河边。可路走完了,心里那股作弄戏耍的劲儿顿然消失无影踪,一点不剩了。她身子前倾,愣愣看着河水,心里十分不平静。
      刚才那个蹦来跳去的人,是自己吗?那个不分时候都要闹着玩儿的人,真是自己吗?
      想到这儿,她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根本不是自己。讨好之事,最是繁复乏味了,可她从未厌倦过。她自有办法,她讨好的都是她最喜欢的人。能让喜欢的人开心的讨好,再多曲折麻烦,也不会介意。可现下却不同。她所有的惺惺作态的可爱,所有摆资弄巧的嬉笑,不过是为了向董驹城这个刚得了她的心便立即爬上别家姑娘闺床的浪子证明,她不输于别人。他不知悔改,不知珍惜,她却还在费力证明自己比别人好?这又是那儿来的道理?为什么要与别人比好,难道她天生的低人一等么?
      “沈家姑娘,安车在这儿了。”
      马夫李师傅在她身后说话,她未转身,却点了点头。旋即想到,瞧啊,数月都过了,身边人没一个改了口的。她还是他们眼中的沈家姑娘,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沈家姑娘。
      “沈姑娘?”
      “啊?哦,知道了。你也坐下休息吧。”
      李师傅坐下了,沈璧君无事,也坐下了。
      “李师傅,求你件事。”
      “沈姑娘,瞧你这话说的。有什么话,你吩咐小的就行。”
      “那你年纪不是摆在这儿了嘛。”沈璧君知道,李师傅统共比她大了三十七岁。“我觉得自己快累垮了,你待会儿给他擦点儿药吧。”
      李师傅答应了。
      沈璧君数着事头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差不多都搜罗干净了。于是倒头躺于草地上。
      “沈姑娘,容小的说句话。”
      李师傅求了,却许久不见开口。
      “你说呀,李师傅。”
      “要是我,从一开始便不会带他来。可现下带来了,就不必再走了。正巧离钱局镇近,等进了城,让他在城里客栈住下,我照顾着,好了,可回京都,不好,也可留下养神,静待时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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