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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岚裳[1/2页]

木兰花令 沈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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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耍赖似的坐在地上,勾头看着皇帝。皇帝如今帽子没了,一蓬乱发在前,脸上眼泪鼻涕一堆。正是如此,当他发现爱妃禾静颐就在十尺远处遥看自己时,他悲伤又无地自容。他该怎么办才好?
      “写呀。”梁王周熙的声音,大而尖,如戏子。
      耽搁时间长了,看客们也从一开始的吵闹喧嚣渐渐成了莫衷一是。皇帝虽是个坏人,可梁王周熙如此侮辱他,抢他帽子,断他宝剑,甚至如狗一般教他跪在地上,恼得他涕泪直流。现下,星辰聚首,荧惑星行于众星之内,星光红如鲜血,预示灾难早已降临。江湖中人知道,这样的灾难,不仅仅指降祸于皇帝,皇帝灾难不已经显现了吗?他跪在台上,遭倒戈侍卫的羞辱。他早已没了皇帝的威严。是的。这威严早在一个时辰以前,梁王举起酒杯大肆庆祝时便已消亡。他更像个阶下囚,最次等的那种阶下囚。
      然而,如此折磨,自然不能让江湖人士心痛。这是他应得的。整个的压力来自于梁王,来自于一切还未结束他便将宫中酒窖里的酒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仿佛这里已经是他的家,而所有等待着他杀掉皇帝的人却成了奴才。
      是的。是梁王野心与玩世不恭激怒了别人。是他坐在一旁肆无忌惮地玩弄着皇帝,却不给他来个痛快激怒了别人。是他那高高在上的谄媚样子,与皇帝抬起头不知是看到了谁而失声痛哭的境遇的强烈对比,激怒了别人。
      “梁王,你要杀要刮来个痛快。”挛鞮光臣说。经过一夜的打情骂俏,这位西域夺嫡之争的败将终于抱得美人归。如今他便若扶风弱柳般依偎在唐家三娘徐慧的身旁,好不耐烦地等待着梁王砍下中原皇帝的人头。
      禾静颐一直将刀拿在手中,此时此刻,她收起小刀,清了清嗓子:
      “梁王,可否听我一句劝。”
      “姐姐,你要做什么?”
      她扶了扶沈璧君的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梁王向来纵酒,正仰头大喝,京都里的上等美酒教他喝得一头一脸,如水一般在台阶上滴滴答答。
      接着,他站起来了。摇摇晃晃走着,一点没个亲王的样子。
      走过皇帝身边时,狠劲儿地踩了踩他的手。
      禾静颐见皇帝的手如煎饼般摊在地上任凭踩踏,不一会儿,手指胀红,手背脱皮,宛若有人拿了木炭扎了他的手一般。看到这儿,她红了眼眶,胸口一阵酸痛。她知道,皇帝最是怕疼怕委屈的人了。初次见面那天晚上,他自己不留心打翻了茶水,吓得他大喊大叫,明明只泼了一点却紧张到了家,非让太监连撕带抓的,将那龙袍扯了下来。这么一点疼便要叫苦连天,如今这好端端的手叫梁王使劲儿糟蹋,他是否还能扛得下去。
      “梁王?”禾静颐大喊。
      “哈,这位小娘子,你说什么?”
      只见禾静颐的父亲大鸿胪禾嘉树在梁王身后冲禾静颐使眼色。
      禾静颐没理自己的爹爹,反倒直直瞧着梁王。那眼神扫过,仿佛他是个绝世小丑。
      “梁王,您要是杀了他,你也活不过今夜。”
      “你是谁?”梁王毫不在意,“南越的巫女吗?”
      “我什么也不是,你为长不尊,你以下犯上——”
      禾静颐话还没收完,梁王一瓶子酒下肚,果然摇摇晃晃把脚挪开了。
      “你以为,不,”他打了个饱嗝,“你们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给他脸色看?我告诉你们,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们大家,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啊。什么起义,什么谋划?若不是我十年如一日的等待,并且在最后关头拉出精锐将士来路上的万丈阻碍清扫,你们他妈的还能站在这儿。有人让我名正言顺,老子这一路奔驰,哪一个老百姓眼里看见过名正言顺,个个都盼着我死。搞笑吧?给他们带来苦难的是皇帝,不让他们庆祝和点灯的是皇帝。那年,水患与虫灾肆虐,皇帝一个令下就让他们搬迁到私塾郡,为了什么?安顿灾民。错。还不是为了给他的老子守灵。私塾郡什么地方,不就是他老子的陵寝。”
      梁王说话太满,愤恨与私欲滋滋直冒。
      底下的人翻了几个白眼,多有不满。
      可他不知趣,继续说,“要不是我,你们算什么,一片江湖浮萍,漂到哪儿算哪儿。今夜,我就让你们看看,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我梁王不能做的。”
      信阳宫外的广场上,簇簇宫灯亮起,无数火把将远处宫墙映得亮堂堂。众人不知为甚,全都转头去看。
      暖光中缓步前来的,正是宛姬。
      宫中叛乱这几个时辰以来,到处都有血光之灾,宫女太监们如鱼群,这边躲一下,那边躲一下,有些竟被一网打尽了。
      可瞧这宛姬,一身华衣,满头珠翠,光彩夺目,笑意盈盈。
      “爱妃,来。”梁王站在台上,伸手迎接着她。
      一声爱妃,引得皇帝与禾静颐同时回头,眼含泪光。
      “姐姐,快把头低下来。”沈璧君一顶帽子扣在禾静颐头上。“姐姐向来倾城,比那宛姬不知道要高多少倍,要不是梁王自己喝的醉醺醺,恐怕这会儿站在那儿的就是姐姐了。”
      白孝贤在一旁听着,抿嘴笑。
      “我说的不对?”沈璧君瞪他。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白孝贤赶紧说。
      “你们这几个孩子呀,快赶紧别说话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医生说。“我看,这梁王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话间,宛姬已经走到台上来了。
      绝色而雪白的大腿,凌乱妩媚的发髻,轻飘飘的襦裙白得发亮,宛若与月光争辉。别人在宫里厮杀,她却两耳不闻窗外事,躲在轩窗犄角下舞眉弄妆,真真是个下了凡的妖精呀。
      梁王扶着她,让她坐在新搬来的桌榻边。
      她的桌榻与一直下跪不动的皇帝相对,是最好的观战视野。可这就愈发让戏弄者高高在上,为所欲为,而让早已成为阶下囚的皇帝越发难堪。这也到没什么,只不过看客们皆是江湖名士,草根出身,他们想让皇帝死,死法不过是一刀斩,斩了皇帝的头,大家还是一个样,梁王不过是个头头。当然,他们也知道梁王肯定有自己的谋划:新皇帝。可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还不是这皇宫之主,就要摆坐拥三宫六院的架子,出坐拥天下的皇帝样。这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爱妃,今夜还有个礼物送给你。”
      宛姬怂了怂肩膀,扑哧一声笑了,肩呀,胸口呀,全都露了出来。
      光禄勋晏奕大人原本勾着头站在一边,如今却直勾勾地瞄着她。
      “好呀。”她说。
      这一声,更是让光禄勋晏奕全身酥麻起来。
      “带上来。”
      众人朝黑暗中看去。
      不一会儿,璐太后便由几个人压着,走上台阶,跪在皇帝身边。
      沈璧君惊讶地捂住了嘴。
      如今的禄太后发丝蓬乱,脸色微黄,双眼通红,华服之上,脏污零星,珠翠似是有人扒过,有些只穿了一半的珠子,有些则只剩下粗糙的线头。
      沈璧君看着太后一步步走上台来,而禾静颐的目光却落在皇帝那里。她心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注定是一场走秀的斩杀。难道就没法子阻挡了吗?
      “可别坏了你家爹爹好事。”
      禾静颐转身,只见送话的小厮嗖嗖跑了。她想喊却瞧他逃出了人群。爹爹好事?她冷笑一声。她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到入宫为妃,处处是爹爹步步为营打点雕琢。美貌是父母给的,天然美貌,无可指摘。可其他的,一颦一笑,一步一回眸,全看他眼里。自然,还有十年如一日的梦呓药物,丸状的,汤水的,每月初一十五的熏蒸疗法,无一不足。
      以前,她不知。姨娘告诉她,这是禾家祖传的美容保养之法。姨娘们自然不会多想,她们都不是名门闺秀里出来的骄子,不是爹爹从乐坊里撸来的,就是他雪天里寻江游湖从小山村里捡来了。爹爹真的喜欢她们吗?爹爹是大鸿胪,各封地司仪往来,亲王们春秋觐见住宿,全由他安排,家里不是三日小请,便是五日大宴,简直夜夜笙歌。这些野地里长大的丫头,正好各有各的资质,她们的存在仿佛为密闭乏味的宴请加入了浓墨重彩的异域封为。
      可她不同,她打小长在禾府,流的血都比别人高贵。夜里梦魇不断,冷汗一茬一茬地冒,爹爹不多加医治,只让人调了药方。这药方一调,梦境诸多细节便改了。若是对这些她毫无反应,可真真白做了禾家嫡女了。
      “姐姐,刚刚那小厮说了什么?”沈璧君问。
      “让我别坏了爹爹的好事。”
      “那还不——”
      “算了,肯定是抓不住的。”禾静颐说着,两行泪下来了。“皇帝要是死了,我还有什么用。难道他十多年来的培养就为了这一刻的粉身碎骨?就算是颗棋子,也不见得如此冷漠。”
      沈璧君见姐姐哭了,连忙拿出丝帕来。
      “碧君,姐姐问你一事,你可答应?”
      “好。”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沈璧君听禾静颐口气严肃,速速把她拉到一边。
      “说吧,现在可以说了吧。”
      人群边缘,火光之外,只有两人。
      “若是我执意要坏了爹爹的好事,你可愿意——”
      “愿意。姐姐,你这儿都要问,可太不了解我了。”
      禾静颐笑了。
      “跟我来——”
      “想去哪儿?”医生许邝羯冲两人背后喊了一声。
      “我说,你俩就别打什么主意了,人家这都规划了几十年,你俩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想出来的主意,只能是馊主意。做了也就是添股风,逗个乐。到时候传出去,岂不笑话。”
      沈璧君咬着嘴,“那您说,您有什么主意?”
      “主意没有,人命倒是有一条。”
      “你——”
      “我说的,是他的命。”
      许邝羯所指正是皇帝本人。
      “我知道,我知道,近日来你见证了皇帝不少改变。都是你的功劳,你自然不想让这些付出付之东流,对吧?”
      禾静颐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如今遇到了你这片温婉柔和的阳光,方知要打紧着融化,开天辟地,做个好皇帝。可这世上怎容得你想改就改的。你杀了人,突然有一天顿悟了,对着天与地起誓此后再不沾血,这就够了?突如其来的金盆洗手难道不是为了自己之前见血光太多,心绪攒动,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一个武士,要进步就要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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