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学生喊林之平,林之平方又醒转。人家告诉他,已经到了。林之平目送学生们离开,踌躇了会,方才上前敲门。站在林之平面前的这个人是个身穿浅灰色半旧西装,黑色半旧皮鞋,神容憔悴,脸额瘦削的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平常得看不出有任何过人之处,唯有他镜片后的双眼闪耀着几丝知识的火花,总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林之平冷清地问道:“请问,您就是”那人定定望了林之平片刻,忽然间眼中现出泪光,极激动的样,他缓缓地询问道:“你,你是竹君的儿子?”他声调异样,带着几丝颤音。林之平默默地点点头,道:“妈妈过世十几年了,这世上大概您是他最知近的亲人之一了,妈妈弥留之际在日记中嘱咐我,长大后找到您,把你们的旧物交还给您。这些年来,我留意着,现在终于找到您了。”林之平将几个旧布包交到那人手里。那人摸索着,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他哽咽道:“你什么都知道了?”林之平黯然转开头去,道:“是的,您是妈妈唯一爱恋的人,唯一曾经使她感到幸福的人。妈妈到死仍记挂着您,她什么也没跟我说,只留了她的日记给我,现在我还给您了,我不敢再留在家里,我不想让妹妹知道,这会伤害她的。”那人愣愣地点头道:“你还有个妹妹?”林之平点头道:“叫凄芳,不过她不全象妈妈。伯父妈妈年轻时也很美吗?”那人似乎已镇静下来,可经林之平这一问,他的眼中又现出迷茫的神色,他哆嗦了道:“我再没见过比竹君更美的女人了!她的美是无法形容,无法比拟的!可她的聪明慧秀又超过了她的美,她的心地又超过了她的聪慧,她柔顺得几近软弱,可还能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们这种出身的人,除了低头认罪,发配改造外,还要让出自己的爱人,对抗只能招致更大的打击,直至是毁灭肉体的。你父亲,不,是他们,他们那些人是不允许她跟我去边远山区的,组织关系,户口,那是多么地难呐!没有这些,你寸步难行。我的外祖父是个大地主,父亲是国民党的校级军官,解放前他们都逃到海外。妈妈没有出去,可她仍是资产阶级的少奶奶,虽然后来她到工厂做工了。她教育我,让我读书,勉强上了大学。后来,我遇到你母亲,那时的我也是聪明的,学业好,或许也孤寂,冷漠。竹君她温柔,多情,喜欢和我母亲说话。后来,我母亲过世了,我们抱头痛哭,彷徨无依中我们都离不开对方了,我们的感情纯洁而美好,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不讲什么门第出身。然而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三十八岁时,在农村,我和一个民办教师结了婚,生了一子一女,八二年我才回到我生长的城市。可我不怨恨党了,现在几十年的委屈都得到了补偿,前年我入了党,终于洗清了自己,也摆脱了出身不好的阴影。现在反是国民党吃香了,这阵儿正准备让我加入国民党呢,做双重党员。我也不记恨你父亲他们那些人了,他们出死入生打下天下,当然就要坐天下,分配战利品,只怨我时运不济,生错了人家”说到最后,那人的眉毛一点点舒展开来,面容也变得柔和了,没了一点悲凄的样。相反,林之平的眉毛拧紧了,脸上露出他独有的微笑,今天似乎他不想再掩饰什么,微笑中少了几丝冷漠,多了几丝愤怒。
屏风奇见林之平寒着脸走回来,问也不敢问,打开车门让林之平坐了,问道:“回家吗?”林之平不语,知这是肯定的,忙关门坐回驾驶席,发动汽车,往回了开。一路上,林之平仍然一言不发。
林之平回到家,直接走进门。凄芳迎上来道:“哥,明天我就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林之平无声地从凄芳身旁走过,连坐在客厅中正看报的林浩也未理,径直上了二楼。林之平将装有母亲相片的镜框从墙上扯下,随手摔到桌上,玻璃碎裂开来,他拿出母亲的像片端详了一阵,然后林之平拿出打火机,点上一只烟,在烟雾笼罩下,打火机的火焰灼烧到像片的下端。火焰慢慢吞噬着像片,映照着林之平铁青的面容。林浩和凄芳听到响动都上得楼来,进屋正看到这景。凄芳抢上来,只抓住了像片的一角,她惊呼道:“哥,你怎么了?”林浩见墙上的镜框不见了,颤抖着向前迈了两步,当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便僵硬地立在那,目瞪口呆着。
林之平忽地回身看着父亲道:“我永远记得那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粗野,专制,甚至低级,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耍威风,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耻辱。我爱我的母亲爱在心里,爱得无人所知,不象你,只有挂着她的像片来表达你所谓的爱,强制压迫下没有爱!母亲在你的脑海里已经成了抽象的概念。是你害死了她,是你的自私让她郁郁而终。你们根本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懦夫!全都是懦夫!卑鄙,下流,无耻的懦夫!再不粗暴地对待我们只因为你老了,再没有了力量——野兽般的疯狂。”
凄芳哭着把林之平推下楼,让小保姆给禾禾打电话,让她快过来。林之平下得楼来,回望了凄芳安静地道:“我没疯,疯狂的不是我,即便我身上流着野兽的血,但疯狂的仍然不是我。”说了大步走出门,猛地摔上门。
林之平走在街上,几乎悲泣着叹道:“妈妈,我是为你而感到悲哀,多少次了,今天我又一次为您感到悲哀。嘴脸还是那嘴脸,懦弱的仍未变得坚强。他实质上是虚假梦幻的,不是您美好的理想中人,不是您用以寄托自己所有真挚情感的对象。过去的都是梦,今天我才醒来,妈妈,至少您的儿子是爱您的,还有凄芳,我会告诉她的,我们会理解您,也永远地爱您。安息吧,妈妈!安息吧,您无比地圣洁美丽!您永远地温暖着我们,爱我们就象我们爱您一样!”悲痛到最后,林之平靠在路旁的大杨树上,闭着眼,任泪水哗哗地流下。
天渐渐黑下来了,路上的车辆,行人愈见着少了。夏日的傍晚仍是热的,林之平却感到冷。西方霞光依然美丽,依然在悄悄消退去她被夕阳浸染的亮泽。淡淡的哀愤笼罩着林之平,象他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烟雾一样,遮蔽了他的容颜,也遮蔽着他头脑中的许多思想。那是一种尖锐的痛楚下的凄苦不胜,然而又麻木异常,他无知无觉中只是由一种生存的本能支持着自己仍能行走。
踱在清冷空落的街上,一忽儿他反又清醒了,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客观,他想:“人生无常,生活多变,世界深奥复杂,变幻迷离,大多数情况下并无规律和公理可循,遇事全要靠自己,天知道这该多么难!一个青年,应该具有中年人的智慧和老人的经验,他才能活得自然,舒畅,幸福?才能从许多困境中解脱出来?就不会遭受挫折?青年拥有了诚实,自然,热情这些可贵的品质和性格,便不足够了吗!我有吗?我爱谁呢?禾禾,让她走吧,孤独,寂寞虽然很苦,但总比生活在自欺欺人的骗局中要强。我林之平不是个好人,可我也不是个骗子,我只去得到我该得到的,这才是我的尊严。我爱的是禾禾?还是彩云?都爱,柔温或许能,我却不能。我林之平不软弱,也不冷酷,可我为什么六神无主?这样地绝望!对,绝望!这个词不错,挺合我的心意。我现在才知道,除了我自己,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真正理解我的人了,以后也许会有,可现在我向谁诉说我的苦闷彷徨呢?谁来抚慰我这颗骚动不安的心灵呢?帮助我治愈她的创伤,让我恢复自信,勇气和耐心,让我正常地读书,思考,工作,走路,说话,呼吸大地上那自由洁净的空气。痛苦!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品尝吧,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懦夫,可耻!禾禾是爱我的!是的,她喜欢我,只我对她不好,折磨过她的感情。欸,妈妈,您的在天之灵原谅我吧,原谅我欺负了一个女人,我是您的儿子,我给您带来了耻辱,我会惩罚自己的,妈妈,您听到了吗?禾禾,我没什么希罕的呀,一个浪子弃儿。禾禾,你不喜欢我该有多好,就少了许多麻烦,那样我不也解脱了吗!禾禾,我是喜欢还是爱她?我们相爱,我们是相适应。哼,相爱?怎么弄出这样的词来。相爱!我与谁相爱?我还会有爱?我还配人来爱,可笑而又可怜!”
林之平不觉回到自己这边来,尚未迈进门,便听禾禾在里面欢快地哼着歌曲,听见他回来了,忙不迭地跑过来,拉他的手道:“之平,凄芳才来电话,说你又发神经,让我照顾好你。”林之平看着面色异常红润的禾禾道:“你怎么了?这几天神神秘秘的,是爱上人了怎么的?”禾禾抛个媚眼,笑道:“不告诉你。”林之平打不起精神,疲倦地把自己扔到皮椅里。禾禾跟来,看到林之平一脸迷茫之色,好奇而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之平?”林之平淡淡地道:“国家,国家已经陷入一种混沌无序的境地了,一切都没有原则可循,可循的只有文化的惯例,世俗的人情。旧的制度渐被人们所放弃,而新的制度尚未建立,那到底是什么样子?模糊难辩!一个人,在这种社会里会活得明白舒服吗?而我,我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禾禾,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之平抓住禾禾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问。见男儿沉醉般的样子,禾禾爱恋地捧起他的手,悄声道:“看你,总想那么多。之平,其实你很好,你有本事,有能力,还有知识,懂道理,还非常,非常美,对我来说,你非常好。”林之平道:“不,我还不足以称为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不讨厌愚昧无知,也不痛恨什么罪恶,惯常的那些标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可我总该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禾禾笑道:“说了多少遍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活着是为了吃饭,睡觉,有钱,让人羡慕,为了美妙的男人和女人,为了能听音乐,看电影,跳舞,还有和朋友们一起玩,一起乐,对,还有工作,干事业,嘻嘻,现在我也干事业了。”林之平道:“没有朋友,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朋友,荣辱与共,惺惺相惜的朋友。”禾禾敲打林之平的胸膛道:“那我呢,我算你的什么人?妻子,爱人,情人?还是什么玩物,佣人,奴隶?只不过做那事,还是你是我的玩物的时候多。”林之平皱眉道:“都不是,什么也不是。”禾禾道:“那我怎么和你在一块过了这么久?”林之平道:“那是你自愿的,我不爱你,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只是无动于衷。”禾禾娇嗔地乱打林之平道:“可你吻过我,和我了,这就是证明,你喜欢我,或者是爱。”林之平道:“那是需要,你需要,我的身体也不反对,这与感情和人的尊严无关。”禾禾道:“你不是说人的灵魂和肉体是无法分开的吗?”林之平道:“理论上和希望上如此,但现实生活中这两样却常常并不一致。”禾禾气道:“反正你就是喜欢我,你否认也没用,吃完饭你哪也别想去,上床跟我去,等爱上了我再问你,看你一致不一致。”说了禾禾扑到林之平怀里,将脸贴到他的脸上。
林之平静静地望着禾禾,既不拒绝,也不伸出手臂去拥她。过了一会,他的脸上祥和了一点,用手拂了拂禾禾的鬓发,轻声道:“禾禾,你现在自然多了,不装腔作势了,你这阵儿进步了许多,这点我倒真的喜欢。”禾禾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站起来道:“吃了饭快睡觉,明天还和凄芳去京都呢,说不定一个星期呢,今个儿我不满足,想我能放过你。”林之平苦笑道:“禾禾,我没心情,而且没一点力气。”禾禾娇笑道:“那还不好办,我在上面,你在下面,我掌握着,你乖乖着承受不就行了。”说了禾禾兴高采烈地奔出房去。
下半夜,也不知爱过几遭的林之平醒过来,动了动,便知道禾禾正一丝不挂地趴在他身上,他伸手抚去,女性的身体柔软滑腻,入手似乎清凉凉的,美妙难言。借着夜光,禾禾的脸娇美艳丽,没一丝白天间的那股子邪荡。林之平一时便感心动,低头轻吻了吻禾禾的脸蛋。一时间,禾禾吃吃笑着醒转了,下手握着男儿的宝贝物儿道:“别再偷偷的好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林之平道:“知道什么?”禾禾道:“我当然知道你,我懂得的,你冷漠是因为你痛苦,你无情是因为你缺少温情,缺少人疼爱。今后有我,心肝宝贝儿,再不怕没人疼你。”“没有,我没有”林之平冷笑了道。禾禾也不气,道:“又象个孩子了,你又不是柔温,反让人哄你。之平,我喜欢你抱着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也美的人不行。”
林之平不是一个傻子,他懂得禾禾的心,可他仍不说一句让禾禾感动的话,只无声地为禾禾掩好线毯,任由女性香甜的身体自由自在地卧在自己怀里,他手脚也都伸展开,轻声道:“睡吧,禾禾,我困了。”禾禾扭动着身体挤压林之平道:“知道吗,为什么我经历了那么多男人之后,而且在越来越讨厌男人时,却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只见过几面,可我却来到这?”林之平道:“你厉害,通晓天机,洞察世情,我这么个半生不熟的小羊羔怎么跑得出狼口,不受狼吻。”禾禾娇哼着,让男性的宝贝儿再一次进入自己,软颤着声音道:“宝贝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我怀孕了,十有是。噢,宝贝儿,真好,真好,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七十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