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时,段长生毫不含糊,当先冲进炉去,可没走几步他就觉着不对劲了,上下左右热浪灼人,脚上烫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象站到了红铁块上相仿。大致不过半分钟,他就摇晃了,眼前就有些模糊,也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他自觉被人一左一右往外驾了走,到了外面,影影绰绰地听有个人气急败坏地道:“干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说完那人一头又钻进炉去。
段长生坐了好半天,才缓醒过来,头仍晕的很,又恶心,到了也没辨出刚才斥责他的是谁,他倒真感激人家,当时他逃命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了些,他仍是他这摊的总指挥,谁也代替不了。整个工地象一部机器一样,照着计划自动运行,指挥也好,被指挥也好,都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就是记者来又能只报道哪一个人呢?谁比谁干的更多,更好,分不清的,只要能尽责,都一样的重要。
文雄,小李子,小乐天这拨出了炉,连累带热的也直打晃,不过他们习惯些,恢复了一会儿,喝些水解渴,复又回身冲进那巨硕的炉膛,这就是他们人生的战场,壮丽与否他们也说不上来,可征服眼前的一切,就是他们渴望的,他们没一点的退缩之意,都是咬紧了牙关拼了命地干,为了钱,也不多挣,为了什么信仰也真没有,干到最累的关头,人只被一种意志力控制着,理智也近乎麻木了,什么也不再想,这大概就是为了生存,这意志,便也是生存的意志。
又一次冲出来,文雄用毛巾擦着汗,眼睛都红了,破口骂道:“妈的了,你们都掌握好,不行了就别硬逞能,反会误事,谁摔在了里面,妈了的我扣他的奖钱。”小李子喘了道:“哪有这样的,咳,咳,倒在里面才该多给呢。”文雄道:“屁,倒在里面,没了安全,又影响速度,才鸟蛋一个,我们班,谁也不许摔在里面。”说了见又轮到他们,几十个青年和另一些青年,呼喊着,又往里面冲进去。
文雄信得过自己,要摔倒,他会是最后摔倒的几个,刚才便看到长歌了,来送饭,他理都没理她,倒不是没话说,只是知道面前的战斗极艰巨,他不想浪费一点力气。众人里他仍是最累的一个,自己拼命干不说,还得照顾班里其它人,又干又热,喊的嗓子都哑了。爱他似乎明白的不多,第一书看的少,经的女性也少,全没经验。长歌以前似乎倾向于他,但他从来没太在意过,这次知道长歌和旁人处朋友了,他才发觉长歌对他的重要性了,原来自己也是喜欢她的,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失败和痛苦才能让人清醒和成熟,文雄这回也经历了一遭。
不知干了多久,文雄第一个栽倒了。小李子,小乐天都知道,这场子干下来,没个三,四天,他们的体力也恢复不过来,反正干完了便歇好几天,谁也不能熊了。他们见文雄没一次拉下,连着往里冲,终于倒下了,却也不奇怪,更不伤心,让人把文雄抬下去,他们也象拼了命,不用人催,仍往炉里钻,好象要复仇似的。
文雄醒来已在家里了,他是因为过分的脱水而虚脱了,睁眼见彩芳泪水汪汪地在那望着他。见文雄醒了,宝宝,彩云都过来看。他班里的,经这一仗,自也都躺下了,谁也看不得他了。
文雄转脸见长歌也在一旁,便不吭声,身子一动,全身酸疼,象散了架子一般,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长歌一人在身旁时,文雄才问道:“你来干吗?”长歌红了眼圈,道:“你是最壮的一个,反先累倒了,你图个什么?那么下死命干,这样干,到老了,什么病都找上你了。”文雄道:“不用你管,再累也死不了,算个什么,我们班不比别人干的差,这就行了。”停了会儿又奇道:“长歌,这阵子听说你伴了个款,不是伴,是嫁了个款,不正自在吗?来陪我干吗?”长歌叹气道:“谁嫁了,他总不肯,总往后拖,他的爹妈也不领我见。”文雄道:“那你们在哪?”长歌道:“他外面自己有房子。”文雄道:“你们同住了?”长歌含羞带愧地点了头,道:“他死缠着你,我挡不过,才这样现在,现在”文雄打断长歌的话道:“行啦,别跟我说这些,只你幸福就成,我和小李子,小乐天他们都会高兴的,祝福你了。”长歌欲语还绝,这时候宝宝,彩云又过来探视,她更说不上话了。
文雄也不知长歌什么时候走的,再醒来见彩芳拿着本书坐在他身边看。彩芳见他醒了,上来揉搓道:“二哥呀,妈让我照顾你,你吃啥呀?喝啥呀?”文雄听到她的那个小动静就想笑,道:“我用你照顾什么,不少胳膊不少腿的。”说了想往起爬却又爬不起,仍是没多大力气。
彩芳倒了水给他喝,道:“小李子才刚打电话慰问你了。”文雄道:“他慰问我什么?不过三天的活半天里干了,算个什么?”彩芳道:“又嘴硬了,现今爬都爬不起来。”文雄道:“我妈呢?”彩芳道:“上街买菜去了。”文雄又问:“彩云呢?”彩芳道:“自己屋呢吧。”文雄想了想又道:“长歌呢?”彩芳道:“早走了。”文雄闭了眼又去睡他的。彩芳道:“我知道,你还恋着她呢,不过人家都有朋友了,你就算了吧,我妈都说不可惜了,她说凭咱家的条件,什么人家的姑娘找不着,工人里的还不挑着选啊。”文雄也不吭声,彩芳又道:“我妈说啦,明个儿上班就帮你求人介绍,说等我上了学,她就研究你和二姐婚姻的事,她说指望不上我爸,他一点不关心。”
不说欧阳家的一堆事,工厂里仍是见天的大干。程慧自是忙得焦头烂额,这日正在工地上忙着,厂里来人,说她家里有人来看她。程慧以为是爸妈谁的,两,三天没回家了,也难怪家里人惦记。
来的人却不是她家里什么人,而是韶醒。韶醒自打从彩芳那得到警告,便想去见程慧,思来想去的,去工厂总不大好,弄不好程慧不高兴。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探到程慧的家,便壮着胆去了。见了程慧的爹妈,介绍说自己是程慧的同学。两个老人倒也喜欢他,只说女儿两天没回家了,在厂子里连班。韶醒说我去厂里看她。程慧的父母也不知这小伙子和女儿什么关系,客气的很,又托他给程慧带些东西。
韶醒到了厂里,打听到程慧的车间,进了段里的办公室,见有个青年正在那填图表,上去问道:“程慧是在这工作吗?”那青年抬头看看他,道:“就在这屋,那就是她的办公桌。”让韶醒坐了,韶醒见桌上果然有花瓶,里面插着十几朵已干枯的花,他也叫不全那名字,玫瑰可也真有,看了心里不是个味儿。那青年给他倒了水,问道:“您是程慧的什么人?”韶醒胆子大了道:“我是她未婚夫。”那青年愣了下,仔细打量了韶醒一下,自语道:“这可真没听说过,你们是同学?”韶醒道:“差不多吧。”两人自坐了说话。
程慧回厂里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脏的送到厂里洗衣房去洗,然后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半道遇到同段的一个干事,那人和她道:“程慧,快回去,你未婚夫来看你来了,等的有好一阵子了,刚才是小刘陪他说话,现在只剩他一个,行,挺好的,也是个有知识的。”程慧心道:“弄错人了吧,我打哪来的未婚夫,又是桩奇事。”见到韶醒大模大样在自己椅子里坐着看报,喝茶,程慧顿时气撞顶梁,心里恨道:“好小子,便宜占到这来了。”韶醒见了程慧英姿勃发的样,喜道:“我的天,可找到你了。”程慧冷冷地道:“你跟人家都胡说什么?谁给你的权利?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谁让你来厂里了?谁让你坐我的椅子了?快起来,让地方。”韶醒讪讪地站起来,程慧坐了道:“你快走吧,趁我还控制得住自己,再不走,我找人把你塞到轧机里面去。”韶醒道:“你家还让我给你捎了东西来。”程慧看了他一眼,讥笑道:“你倒挺会献殷勤,以后也别上我们家,你认识谁了?”韶醒真回不上话,站在那心里发苦。
又有同事进来,见韶醒那样,不知就里,开玩笑道:“嚄,还挺会疼人的一个,知道她累,回来了马上让座。”说了拿把椅子放到程慧斜对面,让韶醒坐。韶醒谢了人家自坐了。
程慧也顾不得外人在了,仍斥道:“我告诉你啊,以后少跟我来这些,你知道影响多不好,你怎么能那么说?怪不得没人爱你,就你这样的,打一辈子光棍吧。”程慧的同事见人家这是说体己话呢,笑着去了。
停了会儿,韶醒自言自语地叹道:“早知这么无情无义,何必将这副衷心之情空挥洒了,泪珠儿轻飘,可羞啊可羞!自认是个知己,原来也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傻妞,可惜了我这副大好的皮囊。”程慧气道:“别自作多情了,臭皮囊吧,除了一股子酸气奶味,你还有些什么?”韶醒见这搭了话,心中暗喜,回道:“做学问吗,往深了去,总有一个不适应的过程,和爱情一样,总有一个纷乱难言的阶段,可没股子呆气和天真,又哪来的真学问呢?我说是未婚夫,是我自己想的,你不接受,否认就是了,又急什么呢,自己不也失了那股子美慧温文的劲了吗?”程慧气乐了,道:“本全是你的不是,反挑出我的错来了,我不跟你打嘴仗,我只要实在的人和事。”韶醒道:“实在点的自是有,你不怕丢脸,当着你厂子几千号人,我给你下回跪也成,只你想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是跪,你拒婚也不成的。”说了真要跪,吓得程慧忙死往起拽,拉拉扯扯的又被人看到了,程慧又羞又急,道:“大耳贼,你再跟我胡闹,我再也不理你了。”韶醒得了个台阶,马上顺着下了,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装模作样的干吗?”程慧掐了两把,气道:“你就无中生有,扮猪吃虎吧你啊。”韶醒道:“不对,这是欲擒故纵,反客为主。”程慧知他惯弄这些个,占不得他的上锋,还是庄重些能压服得下他,便又端端正正地坐了,一语一声地道:“我也不和你急,韶醒,既来了,也不赶你走,中午饭一同去吃。只一个你记住,再多嘴多舌,我肯定让你后悔一辈子。”韶醒果然规矩了,真心地赞道:“程慧,你真与众不同,这股子潇洒风韵,简直无人可及!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可爱,可敬。”程慧心里也暖,道:“你也别得意,大耳兮兮的,咱们先处了看,不合适总有分手的一天,到时候干净利脆些,别磨磨叽叽,哭哭啼啼,象个娘们儿,听着没?”韶醒正色道:“程慧,你还让我怎么说,只这个心旁人再得不去的了。”程慧道:“这显见着又是假话,有好的你也自去多交往,我也不嫉妒,广泛培养,重点选拔,到哪都错不了的。”韶醒道:“这回不用了,反正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你知我这阵儿怎么过的?简直就是呆呆傻傻的。”程慧道:“别说了,小半辈子还没过完呢,就称上一辈子了,这些个哄女孩子的小话我不喜欢听,只你工作上进,学业用心,待人诚实不欺,再多些个坚强,我也就求之不得了,也再没有什么高要求了。”韶醒道:“好,这要求还不高?多少人一件里还做不好呢。”程慧道:“不高,这是最基本的。”
正说着,同屋的小刘进来和程慧道:“要忙便都忙,徐美贞的未婚妻来看他来了。”程慧瞪了眼韶醒,道:“人家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哪象你,说不好便是个有头没尾巴的。”
张燕知道程慧这么个人,见了便亲,知徐美贞下午才能回来,便和程慧,韶醒一同去吃午饭。
吃饭时,程慧问张燕道:“你们怎么认识的?说说我们听听。”张燕也不是什么腼腆娇羞的小女孩,比起徐美贞来,也象个男子汉般,爽利地答道:“大半年前认识的,他陪他爹上街买东西,在我那床子前挑了半天,就这么认识的,后来又遇上他两回,说过几回话,我就问了他的工作什么的,约他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就处下了,挺简单的吧。”程慧笑道:“说起来三言两语,内里的故事定不会少的。”张燕笑道:“没什么浪漫的事,全是些实际的问题。我自己做买卖,也不太缺钱的,只是累些,因此想找个老实可靠,也能吃苦的,再说他有文化,大学毕业,智商肯定不太低,农村出来的,家庭上差些,可一定是自己苦学来的,没走什么后门,将来有孩子,智力上也有个保障。他工作也好,一年半载的便能分房子下来,我虽做买卖,可工作单位不好,又是个女的,十年,八年的房子肯定没指望,我又是停薪留职,更排不上的,买商品房,那真是笔大款子,一时真拿不出,而且将来孩子的医疗什么的都能靠上他,钢厂底子厚,国家又不能不管,二,三十年内倒不了,因此这上面我也放心。最主要他人实在,不象生意场上的,好的也有,可人家要求更高,更多的是些不着调的,钱倒有,只嫁过去难得一生有保靠,他们里面,不赌不喝不抽,不混女人的,实在不多。”程慧听了道:“行,有眼光,不比我们差,徐美贞将来不敢说,现在他的样,和你判断的一样,我认识他这么久了,确是这么个人。”
末了程慧问道:“张燕,有个叫欧阳彩芳的你认识吗?怎么你的事她全知道。”张燕听了笑道:“三年前就知道她了,和我弟弟一个年级的,小小年纪就处上了男朋友,不过那男孩我见过,也挺不错的一个,和我弟弟一个班的。怎么?你认识他们?”程慧道:“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一大圈子呢,绕起来能说半天,我旁边这个也是他们里头的一个。”张燕看了韶醒道:“你们也在处朋友?”程慧道:“还没到那个份,暂时处在考虑阶段。”张燕笑道:“到底你们读书的人,说道多,看来这个定是个有些情趣的,要不你肯定看不上。”程慧道:“他呀,嘴皮子上的功夫还行,只实际上不知怎么样,我估摸二,三年内还品不出来他。”韶醒听了道:“二,三年?程慧,两,三个月我都等不及了。”两个姑娘都笑,程慧和张燕道:“你看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才给个好脸,就要往怀里钻了。”张燕也笑道:“程慧,你可真厉害,这个也定是个傲得没边的主,却被你拿下了。”程慧道:“他呀,他还只是个小巫,他们里头,自认伟大的多的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小毛孩罢了。”韶醒见程慧倩笑涟涟,美睛顾盼间美慧异常,只求欣赏那个女儿美,也不在意人家挖苦他了。
待见到徐美贞,张燕给他擦汗整衣襟的,一点也不做作,自然的很,徐美贞自也幸福。韶醒见人家那样,真嫉妒的要死,幻想多少次了,程慧怎么就不给做个一招半式的?轮到他这,还是他殷殷勤勤的,他也不恼,反正这也是他的性。
程慧,徐美贞也没多留韶醒,张燕,自是让韶醒送张燕回去。张燕笑道:“不用了,南方那么远,我一个人都跑去过。”韶醒道:“不一样,现在有绅士在这,女士就得优先,这是礼仪上的事,少不了的。”
上了公汽,张燕和韶醒道:“我看出她喜欢你了,可还不全满意,你仔细了,别只顾了美,一点现实的事也不考虑。你们那些个风花雪月,能得女孩子的心,可若想再得女孩子的身,要完满的,还得有现实的基础,就是现在还没有成功,也得让她看到你将来能成功。没一个成熟的女人会将自己交到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手里,就是暂时哄上手,早晚也没个好结果。”韶醒听了道:“真了不得,再不该随便骄傲了,这社会藏龙卧虎的,真不是学校里能比得上的。”张燕道:“也不都对,还得有知识,否则到了一定程度,你就发展不上去了。”韶醒道:“又是真知灼见。”张燕道:“别夸张了,人活着,总有些经验的。”韶醒道:“各有各的巧妙,真说不上谁比谁强了。”张燕道:“只现在人们大多只认钱,强不强的只在这上比,至少我认识的人都这样,遇上一个不这样的,我还不欢天喜地地嫁他,还等什么?”韶醒听了自是叹服,这也是个成熟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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