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
今日是江林两家长辈商量好的婚期,同时也是这对准新人共同的生辰。
两家都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所以两家儿女结亲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怎么铺张怎么来。林家名下的酒楼在婚礼以及之后的七天全部供人免费吃喝,使得这场婚礼变成了全城的盛事。江家也不落后,他们在城中央最大的广场造了一处景,甚至生生从城外引来水流以供布景,并紧急迁移来一批海外植物,城中人大多没见过这些奇异植物,很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处景虽看着清雅,但其一砖一瓦都是实在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这处景就算婚礼结束后也不会拆,供人们日后游赏。而且在婚礼的当晚,江家还筹办了一场灯会,林家与其合作,为游览的人们提供精美点心。这么大的阵仗,都是被圈禁的江芸音所不知道的。
今天从丑时末就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到了两家,哪怕有些只是来混饭的,也不甚计较。林家有几个客人待遇明显同旁人不同,就坐在主桌,林父对外解释那些都是远房亲戚,这些个亲戚也不和外人讲话,自落座后就端坐着,只是互相之间有几句细语。看起来也不像是穷亲戚,穿戴打扮也是不俗,且个个容貌出众,倒也和林家这一家子匹配,有好事者询问他们在哪里做生意,但得不到回答。这些亲戚中的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却显得尤其贵气,想来是身居高位之人,大家都好奇他的身份,也不敢问。林父把他请进了内间,林子辰正等着。
林子辰先恭敬一揖,说:“师父百忙之中还能来观礼,愚徒感激不尽。”
“咬文嚼字的做什么,是今日太高兴了所以呆了?”师父心情很好的样子,林子辰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有点。”
“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人很好很仗义,和其他女子都不大相同,坚强又乐观,总是想些古怪的事,但我乐于参与其中,还有……长得也好看。”
“既是你喜欢的人,就要好好珍惜她。”师父拍了拍林子辰的肩。
林子辰犹豫了一会才问:“可有琅轩的消息?”
“暂时没有。你还在担心他生你的气,不肯见你?”
“从前与他约好了,我的婚礼他一定到场,本以为今日他就会突然出现……唉,或许真是我过分了。”
“见不着其实也好,今日之后,你与他应该是不相识的人了。”
林子辰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叹气。
林父道:“族长大人,吉时快到了,一会拜堂时您是否要坐在上边的位置?”
“既是拜高堂,当然拜的是父母,我与他们在一旁即可。”
“这……是否不妥?”
“辰儿成亲之后便与我们再无关系,没什么不妥的。”被称作族长的人独自走了出去。
林父对林子辰说:“去把喜服换上吧,精神点,别让人家姑娘扫兴。”
林子辰才换了喜服出来,就听外边一阵骚动,赶忙出去一看,见众人皆是神色凝重,随便找了一人问缘由,对方支支吾吾地也不说,他索性开了读心术,这才知道是新娘子跑了。他急急穿过巷子到了对面江家,这边也是乱成一团,他用着读心术,不需问任何人也清楚了事情经过,原来是侍从正要进屋给江芸音梳妆时,她突然夺门而出,紧接着一个身负羽翼的怪人提着她飞远了,大家看到了屋里字条,才知道她不是被妖怪掳走,而是真的要逃婚。
林子辰沉着脸走入她的屋子,亲眼看到了字条: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所以我决定逃婚。身边杂乱的声音加上读心术获取到的各异的心声,吵得他头疼,但他仍然要从众多声音中找出有关江芸音逃离方向的信息。林母慌慌地从他身后房门进来,担心道:“辰儿,你……”
只见林子辰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煞白的脸。
林母更加忧心,“辰儿……”
林子辰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直直地倒下去,幸而被林母及时接住。
婚礼不得不暂停,但宴会还是照常进行,总不能让满堂宾客饿肚子回去。
傍晚,昏迷的林子辰才醒过来。先前族长已经看过他的情况,说不过是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有些承受不住了。醒来的林子辰没来得及换下礼服就又去寻江芸音了,虽知道她是有意逃婚,但总要有个理由的,他要问明白。
林子辰深夜才回来,并未带回江芸音,他走之前尚还有点神采,现在则像个没魂魄的木偶。林母急切地问他:“你找到她了吗?那孩子为什么要逃?”
“见到她了,她没有说清缘由。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一路上都要用读心术获取路人脑中关于江芸音下落的线索,真正见到她时,反而实在没法读心了。
林父急道:“过了今夜你便要年满二十……”目光瞟向族长,“要不先随便找个女子把这婚结了?”
“还是别了,我决定回总坛去。”林子辰没精打采说道。
林家夫妇和族长皆是一惊,族长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去了,可就再不能回头。”
林子辰惨淡道:“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不久后就要过了子时,按照族律,是一刻也不能宽限的,我不想给师父找麻烦。”
族长看了看在场的其他几个修蓝人,他们都是见证,确实也不大好放水,族长说:“限你们三天内将人界事务了结,之后立即回神圣幻境。”林父只好称是。
九月初七。
林子辰几乎睡了一日,待华灯初上之时才起来。昨日过度使用读心术带来的头痛还残存着,使他即便睡了那么久也还是恹恹。
林母忧心道:“辰儿可好些了?一日没吃饭了会不会不舒服?家里要处理临行的事,实在乱,厨房也做不出什么好菜了,要不去自家的店里吃些好的?”
林子辰还真没怎么感觉到饿,但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还是说:“好,我去富春楼一趟。”这富春楼是林家名下最大的酒楼。
林母稍稍放了心,“那,要不派个小厮跟着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了,还是自己去自在。”
“唉,我就知道,你没在家里长大,不适应有人伺候的生活,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却从小过着苦日子,我这心……唉……”林母说着就要用手绢掩面哭泣。
林子辰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的话,实则他自己心里也堵得很,只好说:“我去去就回。”然后落荒而逃。
实际上进了碧春楼也不知道该吃点什么,林子辰在门口眯着眼睛迷茫了好一会,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才进到里边去。
他素来知道借酒浇愁的说法,但一直觉得这方法对自己没用,除了喝得迷迷糊糊影响正常思考还乱说话之外没什么好处。
一边的侍者认出这是少东家,殷勤地把林子辰引入最好的位置,“少爷想吃点什么?这几日免单。”
林子辰想起来了,之前承诺过要免单七天,不会因为婚礼没办成就失了信。
“什么方便来什么吧。”他除了香菜和五仁月饼之外其实什么都吃。
不多时,侍者端来几样简单的炒菜,但就是这样的菜,价格也不是普通酒楼能比的,此外,侍者还拿来了几瓶子酒,显然,他看出来这位少东家心情不佳,便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拿来一些酒,废话,谁不知道这位少东家被放了鸽子,目前全城最大的谈资就是昨日那场笑话似的婚礼,即使是免费的餐点也没堵住所有人的口。
对于侍者的同情目光,林子辰就装作没看见,端来的酒么,不喝就太浪费了,然而问题在于,他喝多少,侍者就又会端来多少,拒绝也没用,对于侍者这种自作多情之人,他实在不好说什么。
于是从酒楼出来时,他已经喝了远超自己记录的量。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恍然间竟不知道自己在哪,他倒是有点享受这感觉了。
林子辰缓缓行至夜市,恍然间看见江芸音远远地在向他招手,他不顾一切追过去,拨开人群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引来行人侧目,他停在一家饰品摊子前,那里有一个宝蓝色的簪花,他想,这个小东西和他的芸音很配,于是他对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影说:“喜欢这个么?我买给你好不好?”有个虚虚幻幻的声音回答他:“好啊。”
摊主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少爷打扮的年轻公子一脸宠溺地和空气对话,在对方询问价钱时颤抖着比个三,更让他惊吓的事发生了,年轻公子直接丢给他三个金叶子,然后满足地走了,摊主赶紧收摊卷了金叶子跑了。
林子辰把簪花对着空气比了比,冷风一吹才终于抓回些清明来,眼前还哪有人在。失魂落魄地在风口站了一会,决定回家,这时候却被人拦了拦,是个有点壮实的年轻人,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但具体想不起来了,林子辰用询问目光看着他。
年轻人道:“少爷,我是春来啊,炒货铺子的。”
“嗯,想起来了,怎么了?”春来那家炒货铺子是前几天才归了林家管的,先前江芸音信里写的炒瓜子配方就是给了这家店。
果然,春来说:“那种瓜子我们做出来了,这不,正要提了送去呢。”春来抖了抖手里的布袋子。
“哦。”谁知道林子辰就回了这么一个字,春来顿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了,见林子辰半天没反应,提议道:“天冷,少爷要不去我们店里坐坐?”
“嗯。”又是个单字。
在店里炒胡豆的春来爹看见少东家亲自过来了,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赶紧停下来招待林子辰,倒了茶给他,并问:“少爷这是要查账?”
林子辰摆了摆手,没说话,只是撑着头闭目休息。春来低声对他爹说:“喝高了。”春来爹明白,放轻动作继续去对付那锅胡豆。
过了一会,林子辰直起身,眼里还是迷茫,仿佛在疑惑自己怎么无端跑到别人店里了。
春来问:“少爷可好些了?”
林子辰点点头。
春来说:“其实我觉着饮酒并不能让心情变好,还不如和别人说一说心里的烦闷事。少爷介意和我说一说吗?春来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你说得对,我本也不认为酒能解决问题,误事而已。”
番外:七日[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