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蒜瓣儿
蒜瓣儿是条狗,它救过我的命。
我姓关,今年二十八岁,满族,个体户。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妻子,她是一位人民教师。我的房子是个临街的二层楼,一楼开店,二楼住人。我的工作颇为令人羡慕,每天和金钱、骏马、美女、豪车相伴,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纸糊的。吓着了吧,没错,就是一个开殡葬用品店的,行话叫“扎彩铺子”。
总有朋友嘲笑我,说我一个干白活的,愣是娶了一个老师做媳妇。我知道他们就是赤裸裸的嫉妒,我总对他们说:“难道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得找一个狐妖女鬼什么的过日子吗?我们两口子这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不过若问我那娇妻为什么会看上我,还得从我这一身本事说起。
我家满姓瓜尔佳氏。这姓不一般,说两个人大伙都能认识,一位是鳌拜,一位是关晓彤,这都是我们瓜尔佳氏的大人物。我爷爷是个萨满,老家人都叫他“跳大神的”。不过爷爷不在乎这个略显贬义的称呼,在满人的老理儿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神的。爷爷有什么能耐,我也不好细说,只能说小的时候去爷爷家玩儿,爷爷家的古玩架儿上没有古玩,全是一只只大小各异的葫芦,葫芦上贴着黄裱纸的符。爷爷说,那里面全是他的战利品。
父亲跟爷爷学艺,也能捉鬼,我又师承父亲,不过到了我这个年代,捉鬼是电影和小说里的故事了。为了糊口,我就开了这么一家纸活店,平时也接一些主持葬礼的活儿。
我家的古玩架子上只有一只属于我自己的葫芦,那是我十八岁出师那年的作业,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年被我封在葫芦里的是一个高速路上出了车祸的横死鬼。干我们这一行,别人不请,不能主动施展本事。否则坏了规矩。如今21世纪了,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所谓封建迷信的东西,我的法器十年未曾用过。
爷爷传下来一口剑,他说是他的爷爷传下来的。那剑身长一尺五寸,彩钛钢打制,无光自明,发出七色油彩。细柳叶儿形,插在一青鲨鱼皮鞘里。剑柄很有讲究,是一架三尺多长的三叉鹿角,二指粗细,比剑身还重。爷爷说这是母鹿的角,母鹿长角,世间罕有,是亦正亦邪,亦雌亦雄的灵兽,取来做剑柄可以斩妖杀鬼,小时候我时常问爷爷,是如何通过鹿角就能判断公母的?这角上也没有粉色的蝴蝶结啊。但我一问,就会挨打,后来明白了,母羊也有长角的嘛,美羊羊不就是。管他公母鹿羊,我这剑可一直没有名字,可是近几年我特别想用一个宋代英雄的名字给它命名——吴用。
早上十点,我才爬起来,自己家的铺子,几点开门随我高兴,所以我也没有早起的习惯。起了床不洗脸不刷牙,穿上拖鞋直奔阳台,可有一堆活儿等着我呢。
浇我那一窗台几十盆的盆景,喂我那六七缸的金鱼、热带鱼。给猫换猫砂,给仓鼠换锯末子,给松鼠猴喂水果,给鸟换水。最大的事是照顾孕妇,不是我爱人,是我养的一条白色泰迪。这几天该生了,目前是我所有宠物中最重点的保护对象,朋友常说我幼稚,一个大老爷们,鼓捣了一屋子的小动物。我笑他们不懂,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鬼之间,阴阳两道。眼见的全是死气,全靠这些东西给我带来点生气呢。
我的狗一身白毛,十分可爱。我本想给它起个名字叫狮子,但是又觉得俗气。后来想到古书上称狮子为狻猊,便叫它蒜泥了。因为我担心一只小小的泰迪担不起神兽的名字再折了命,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多些。好在蒜泥也是白的,而且还是谐音。
蒜泥快生了,这几天不爱动,但是兽医说这样不好。于是我近来推了四五个活儿专门在家照顾这位孕妇,媳妇跟我说,要是她怀孕的时候,我对她的照顾赶不上蒜泥,她就和我离婚。
今天早上,蒜泥还是不爱出窝,我想让它下楼溜溜,可是它不动。扔球,给零食,打骂都不好使。谁让我爱它呢,我一个小三十岁的大男人,趴在地上,找了一个老婆学校演课本剧用的小狗耳朵的发卡戴在头上,晃着屁股装狗。就这样,我带着狗耳朵,一路爬下了楼,一边爬还一边汪汪地叫着。
蒜泥没有来,店里却站着一位客人。我很尴尬,痛不欲生,因为我刚刚起床,身上只有一条内裤。客人也很尴尬,他想不到一个花圈店的店主会如此的欢脱。
“关……关先生,你这是逗儿子玩呢?”他说。
我尴尬到已经忘了站起来的事,就跪着回答:“没有儿子,我逗狗呢。”
这时蒜泥跑下来,坐在楼梯口侧着脑袋看我,我知道它在笑我。
客人西装革履,法拉利停我我店门口,手上的大金表晃瞎了我的眼。四十多岁,男性,三年前的旧相识。三年前,我给一个客户的老父亲办葬礼,我们是在席间认识的。当时,这位王老板说在郊区看上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旧宅子想买。邀我去看看风水。但是后来有没有联系我。干我们这一行的,别人不找,又不能主动上门,毕竟丧气。所以就三年未见。我知道当时他是嫌我年轻。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喝茅台要老的,找老师要老的,请大夫要老的。就他妈娶媳妇不要老的。
我换了衣服,打了狗也关了狗,下楼来招呼他。
“王总,有事?”
“嗯,我那儿子……”
“怎么了?小少爷他……”
“不不不,没死,没死。是不太正常。”
“在我这店里说话不能大喘气,我差点就劝您节哀了。”
“三年前我置了一个宅子,装好了之后我们全家就搬了过去,当年我儿子十五,现在十八了,也快高考了,可是近来,我看他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好好学习吗?这是您得找我媳妇,这不是我管的事啊。”
“不是,学习还好,不仅没不好好学习,反而比一般十七八岁的孩子都认学,不早恋,不打架、不上网、不惹事。”
“那我得恭喜王总啊。”
“别提了,他要是早恋、上网、打架,我也就不来了,这些至少是一个十七八岁孩子常干的事啊。可是我那儿子,没有一个同学和他玩,都嫌他的情商只有小学生水平。他平时和一帮六七岁的孩子满院子疯跑,看电视都是动画片,而且还是《天线宝宝》《喜洋洋》。捡了一个虫子能玩半天,说他傻吧,还不傻,因为人家考试有成绩啊,说不傻吧,这状态肯定不对。太幼稚了。孩子他妈说,孩子嘛,天真点没什么,长大了就好了,可这都十八了,还小吗?所以我想找您给看看去。”
“您这应该找心理医生啊。”
“找过了,心理医生,儿童教育专家,脑科大夫。能请的人都请遍了,可是人家都说孩子没病,就是幼稚了点,长长见识就好了。可您也知道就我这条件。小学毕业的时候,中国都带他玩遍了。现在也走了小半张世界地图了。可是孩子到了景点,不是撒尿就是喊累。意大利的披萨没有兴趣,宾馆的泡面倒是吃得欢。”
“王总,我走不开,您也看到了,我家的狗要生了。”
“关先生啊,这人还不如狗吗?你好歹给看看,好处少不了您的。”说着,王总开始解他那大金表。
“放下,别动,我不要这玩意。实话实说吧,从十八岁到今天,我这宝剑在鞘里装了十年,就算你啥也不给我,我都忍不住去看看了,看看可是看看,一来我得带着狗,二来若真有什么妖魔邪祟,能不能降还两说着。”
“全听您的,明天一早儿,我派司机来接您。”
“好嘞!”
送走了王总,我心潮澎湃,宝剑啊宝剑,十年了,该咱爷们亮亮家伙了!
次日一早,我换了一身黑色长衫,将剑裹在布包里,拎了狗笼子,随王总的司机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王总郊区的宅子。
还没进院,就看见门当、户对、垂花门楼,看来是个面积和制式都了不得的民国古建。
时值仲秋,雨落梧桐叶黄,方一推开红漆大门,一尊二丈高千孔太湖石正立在大门口。只一阵旋风响过,灌进石孔中,嗡嗡作响,院子里,假山、金鱼池十分讲究,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坐在院子里玩。这个少年面色红润,像两三岁孩子的肌肤,吹弹可破。没有一个青春痘。他一身名牌运动服,脚上白球鞋,却弄得满是泥土。手里拿着一根杏树叶的叶柄,和一个小学生玩游戏。就是将两根叶柄扣在一起互相扯。看谁能扯断谁。我们土话叫“拔梗儿”。
想必这就是王总的少爷了,小少爷的叶柄断了,对面的小学生说:“不玩了,没劲,我要回家看《三国演义》去了。”
小王却大哭起来,大叫着:“陪我玩!陪我玩!”
“关先生来了,见笑。”王总迎出来,给了儿子一颗棒棒糖,儿子立刻不哭了,吮着糖满院子跑。
“真是童趣啊!”我抿嘴笑道。
“关先生您就别挖苦我了,我都愁死了,这哪是十七八岁的大小子啊?”王总一脸愁容。
我将狗放在院子角落处,解下剑来放在院中石桌上说:“王总,我问你,这宅子原本住的是一个什么人啊?”
“听人说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富商,后来解放了,就去台湾了,现在八成不在人世了吧。”
“这宅院是他建的?”
“人说是,我也不知道。”
“你改动过吧?”
“嗯,你放家伙的这个桌子原本是个桥墩子,对面的金鱼池我也缩了一半。这个桥墩没有用,就改成了一个石桌子了。”
“这太湖石是有高人指点吧?”
“完工的时候找人给看过,说着东西能挡煞,就买了一尊立在门口了。花了几百万。”
“是啊,看得出来,我在山东孔府见到的太湖石影壁也没你这尊气派。老理儿讲鬼怪只能走直线,这太湖石蜿蜒多孔,透漏皱瘦,确实有挡煞的功能。由此可见,您请的这一位,当真是高人啊,也当真是挡了煞,只不过他没看看院子里干不干净就让你挡,这一挡,算是把煞彻底挡在院子里出不去了。”
“怎么讲?”
“不急,你看!”
我运气凝神,操起剑来,一跃三尺,持剑的手正拍在石桌子上,大叫一声:“开!”
“哗啦啦!”
石桌碎裂,碎石中,俨然一个骷髅头。紧接着听见一声孩童惨叫,只见一道罡风卷着叶子逼向门口太湖石影壁。“啪啦!”整撞在上头,入秋了,石上藤萝干枯,被这一撞,哗啦啦断裂,纷纷落在地上。这就是这鬼受了惊,想跑,但是恰好被太湖石挡住了。太湖石多孔,风灌进去,几声啸响。
一切如常,只有大少爷,倒在了地上。看来太湖石真是有用,大少爷倒在了地上,就是那鬼倒在了地上,他被撞了个跟头,又回到宿主体内。
王总吓得魂不附体,结巴地说:“怎么?怎么回事?”
“是打生桩。”
“什么是打生桩?”
“古时候的老讲究了,在破土动工的时候,在地基里活埋一个孩子,要是建桥的话,有的时候还有在桥头桥尾各埋一位童男童女。说是为了祈求平安。用这个孩童给鬼神献祭。我算了一下,这个孩子当初被埋的时候三岁,忌辰在六月。同治年的事,三年前的六月,你们搬来多久了?小少爷有没有过什么异常。按道理说,这东西充其量就是个积了一些戾气的三岁小孩。同治年到现在也就一百六十多年。对我们来说一百六十年长,对鬼来说修不出什么大法力。就算招鬼,也该是您夫人招。小少爷十七八岁大小子,阳气盛着呢。不应该是他。”
“三年前的六月,孩子快中考了。我记得当时外省有一个漫展,孩子想去,我怕耽误考试就没让他去,当时孩子挺不高兴的。我给他请了一个家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老教师给划子划了重点,让孩子在家背。我记得当时孩子还和我犟,说不理解的知识背下来有啥用。可是人家老师说不用理解,背下来得分就行。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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