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安昭沉声思忖片刻,笃定地点了点头:“会。叔父自认无愧于心,但每每提到公主,却忍不住痛心。尽管那件事根本与叔父无关,不过是陛下自作自受,但既然公主有机会重新回到陛下身边,我还是该和他老人家说一声,让他从此可以彻底安心。”
“嗯,太傅看过了太多大风大浪,比我们沉稳得多,他那边我就不插手了,一切由你伺机行事。”杜苍庚对他的决定十分赞同,但转念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安昭,你还是不肯放下对陛下的怨念吗?我知道,这件事我不该置喙,也轮不到我置喙,但……我承认,陛下确实有错,他疑心太重,对谁都不放心。世人都说他视我阿爹如心腹,可谁又知道阿爹他到底是如何博得陛下这份信任的?这么多年了,阿爹装聋作哑,什么事都不过问,什么话都不多说,悉数听从陛下的安排。就连我大嫂的父亲出了事,阿爹也不敢擅作主张,没有陛下首肯,他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不仅他自己不说,也不让我们这些儿子们去说。别说旁人会责怪阿爹畏首畏尾、没有骨气,若是放在以前,连我也会想不通。我一直不懂阿爹为何要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甚至也很讨厌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直到我入了禁军,去虎贲营报道的前夜,他老人家才认真和我交了心。他告诉我,身在朝堂,单凭一腔血性根本无法成事。他还说,令尊曾经告诉他,谋国者必先谋身。阿爹一直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这才战战兢兢一路走到今日。饶是如此,但阿爹却并无怨言。在他看来,人无完人,陛下虽有诸多毛病,但放眼古今,却是难得一见的贤明之主。他不计出身拔擢贤才良将,西击西卫,南退南?,扬善惩恶,肃清吏治,轻徭薄赋,奖励躬耕,这才铸就了我大殷数十年的强盛和平。”
说到激动处,杜苍庚的情绪不免有些起伏,但看到洛安昭仍旧面色平静、没有太多反应时,他戛然住了口,自嘲般叹了口气:“唉,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替陛下说好话,只是不想见你被仇恨束缚住,不想见你一直煎熬。太傅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直希望你可以重振洛氏当年的荣耀,这些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太傅已是风烛残年,还能陪你几年?若是不能化解这份恩怨,待他百岁之后,你又该何去何从?再者,就算当年令尊是因为陛下的疑心而一步步陷入困局,但他最后可是战死在沙场上,是以名将、功臣的名义下葬,身前荣耀满身、身后受万民景仰。太傅当初决定将实情告诉你,并不是要你记恨任何人,他只是想让你看清事实、让你担起你该担的一切。”
一席话毕,洛安昭半天没有回应。杜苍庚也不催他,只等他自己想通。
夜风渐凉、夜色渐浓,洛安昭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潮湿的气息铺天盖地闯入鼻腔,令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其实,陛下这些年为叔父和我做的事,我都知道。如果不是他的意思,依着你阿爹那般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数十年不曾间断地来天清寺替叔父治病?他想对我们好,想以此减轻自己的愧疚,这我都懂。”忆起往昔,洛安昭神色复杂,在他心中萦绕多年的困惑,此时借着如水的夜色,终于得以宣泄而出,“你知道吗?在我幼年时,陛下来过这里。那时我不知他是谁,只觉得他和善而又有趣,对他充满了好感。后来知道真相,那份喜欢便再也不见了。你说我恨他吗?恨,但好像也没那么恨,我就是想不通、放不下。人人都说,为君者有为君者的难处,可是,这就能成为他肆意猜忌别人的理由吗?难道为了顾全大局,就可以弃他人性命于不顾?我承认,陛下治下,国境安宁,你可以说他不惜一切代价,为的只是一个天下太平,那我父亲呢?我叔父呢?他们又何尝不是为了社稷百姓而殚精竭虑?可结果呢?信而被谤、忠而见疑,尽管陛下没有亲下杀手,却是他一步步将父亲逼进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尽管陛下口口声声与叔父为生死之交,却无数次利用了叔父对他的情谊,这公平吗?这合乎道义吗?我知道,朝廷是个染缸,在那里讲道义,无异于痴人说梦。是,父亲确实是以国之英雄的名义安葬,然而我就是替他不值,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赞颂,我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忠信事不显[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