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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磨着嗓子从喉管里冲出,又安稳地散入夜色里沉眠人们的梦中。
      雪愈加大了,乱云团絮样打着旋儿四处翻飞。
      在老更夫余音的尾巴儿快要被凛冽起来的风雪吞没时,一阵“咯吱咯吱”似是重物疾速压踏在雪地的声音从街角遥遥传来。
      老更夫顿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映出一匹马的身影。
      那是一匹枣红色骏马。
      马蹄前蹬时溅起一团团白雪,看起来像是在云上飞奔。
      四蹄颀长健壮,往上的身周蒸腾起因汗液与风雪而成的烟雾,雾气中央的马背上是一个全身着黑色麻布衣服的人。
      这人脸与头部均被蒙住,只留一双冷冽犀利血丝漫布的眼睛露出。
      他身体前倾,一只手紧紧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抓着个灰布包袱。
      包袱四周透出棱角,看起来像是个半臂边长的方形箱盒。
      箱子底紧贴布包袱的部分沁出巴掌大小的暗红来,像是一处不起眼的污渍。
      老更夫像一根忽然嵌合好关节的榫卯廊柱,在那突兀出现的一骑瞬息接近,并且即将踏上自己瞎了一只眼的脑袋时矮身侧翻滚向路边,堪堪与喷涌着热气的马鼻马头擦肩而过。
      马背上的人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滚向路边的更夫是死是活,只是一味纵马向前。
      “是宫里的人。”这是老更夫最初听到马蹄声转头看时,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商君当初制定下的律法严明,只有宫里为贵人们办事的人才有特权在宵禁后出现在街道上。
      “包袱里大略是人头。”这是老更夫翻滚在地上时,得出的第二个结论。
      作为一个从少年到中年一直征战沙场的老秦人,咸腥的人血味被每个活下来的士卒刻在了记忆里。
      还记得当年平舆一役,卜字戟从对面那个黑瘦的楚国士兵脖子里拔出后,啊呀,只一下血就像红色的沸腾泉水喷涌撒溅。
      猝不及防间被崩了一脸,连做了几天噩梦还被同时入伍的远房堂兄嘲笑,从那以后人血的味道就再也无法忘却。
      一念及此,老更夫脸上闪过一丝久违的羞赧。
      待到背触雪地,老更夫就势又滚了几圈直到抵住一户宅院的外墙,鼻腔周围在擦过包袱时嗅到的浓重的血腥味才略略散了一些。
      那包袱里显然是个箱子,大小估摸着和人头差不多。
      人头血啊,还是那样腥。
      瞎掉的那只眼里进了雪,老更夫用手背不在意地揉了揉,待到手背落下时他修正了第二个结论——“包袱里大略是刚被杀死之人的头。”
      手背上现出暗红色,虽然只有一点却跟马背上黑衣人的包袱底暗“污渍”如出一辙。
      瞎眼里掉进去的根本不是雪,而是一滴血。
      一滴温热的,人头血。
      这样的天气里血还未凝结,那大好头颅只能是刚被砍下来的了。
      老更夫睁大还能视物的那只好眼,只看到枣红骏马上的那人背后竟还背着一个布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半只竹简在包袱口露出。
      只几息便看不甚清晰了,马蹄踏在雪上的“咯吱”声也渐渐消失在咸阳宫的方向。
      拍打掉衣帽上的雪块后,老更夫踉跄着起身,自嘲般地笑了笑——终究还是老了啊。
      捡起仓乱间掉在地上的梆子,喃喃的自语声是今夜的第三个结论:“咸阳宫里,安生不了喽!”
      “咚——咚——咚”梆子声在阗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雪如碎琼乱玉,盖住了马蹄印,也盖住了黑衣人来时包袱里一路滴下的暗红血渍。
      老更夫继续着自己的任务,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
      在这世上只要活得足够久,自然会衍生出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学——事出反常即为妖,庶民小卒莫要问。
      朴素,但实用。
      他抓起一把雪,胡乱在脸上擦了擦,眼神重归平静。那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又一次在巷道响起,跟镇定的脸色一般无二——
      “防贼防盗,闭门闭窗,平安无事喽!”
      咸阳宫如同静默的庞然大物无声矗立,保卫着此时秦国地位最尊崇的男人以及他的女人和孩子。
      墙壁已然附上一层雪衣,如同铠甲将宫内宫外隔绝开来。
      老更夫带着黍饼味儿的糙嗓子是断然传不进宫墙内的。
      这里一切都很安静,守夜的护卫雕塑样脊背挺直驻守各个宫殿,偶尔行走的宫人也是不言不语,像是另一个世界。
      一骑绝尘的黑衣人,此时畅通无阻地纵马来到了咸阳宫门口。
      守门的军士眼见来人,立马举起长戟左右交错挡住入口。
      马上的人松开缰绳从怀里掏出一块暗沉灰黑色的古朴铁质令牌,上面是小篆刻成的阴文“求盗肆”三字。
      而伸出的手腕处,刺青纹着四只小小展翅的玄鸟。

第1章 雪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