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要强人所难。此人于大魏是奸细,于大齐却是忠臣,在下虽说无能,却不能做此奸佞之事,陷害忠良。”
燕承拱了拱手,笑着讨饶:
“何况,以殿下之英明,早该心中有数……“
“何必为难在下。”
这话,又仿佛别有意味了。
云渐皱眉不语。
燕承却转眸,轻轻看向十一。
早该猜到……
“咳,咳咳……”
十一忽地捂住了唇口,一阵猛咳。
云渐思路一断,忙扶了他的后背,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内伤?”
昨夜血战,十一气力难济,本也是强自支撑,云渐看他形色如常,还当他神功护体,与凡人不同。
如今一看,却是再也不信他的瞎话了。
“没有,咳咳……”
“怎么,本宫很好骗?”
以他的性子,若是无恙,便绝不会咳出声来,平白叫她担心。
长公主抬了眉头,怒气已写在脸上。
十一抿了抿唇,不再辩解。
腥红的血色,却仍藏在他的眼底,不经意间,一闪而过。
云渐不放心,又探手试他脉搏。
竟被他抽身躲开。
“我带了药,待会回去调息。”
孟十一的声音冷淡,低垂的眉目清寒,瞧不出半分喜怒。
他鲜少如此……疏远。
云渐几乎是愣住了。
“先告辞。”
十一话音未落,转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雨后苍穹,明澈湛蓝,如宝石般剔透。
长风舒徐,伴着涛声漫漫。
日出霞光,倒映在微云湖中,揉碎一池软红。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就仿佛过往种种,从不曾发生过。
云渐的脸上,依旧是笑。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总有很多,很多很多。
“立储之事,关系重大,既然燕瑾神志清醒,便按本宫先前所言,尽快安排吧。”
“这便去正院商讨。”
燕承犹豫了片刻,大约也是过意不去,又轻声补充道:
“方才说那奸细,并不是说十一兄的意思。”
“本宫知道。”
尸山血海,都一起走过了。
若是还要怀疑他,倒不如先割了脖子,死个妥当。
“早些年,有幸与十一兄有书信来往,知晓他心中所系,除了父母身份,便是寻问伤药,断续筋脉……想来,对殿下是十分上心的。”
“本宫知道。”
她当然知道,彼时的自己筋脉断裂、技艺尽废,甚至手不能书、夜不成寐……
只因一同奋战的盟友,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她生气,以至于知晓真相后,恨不能火烧皇城司、拔剑南书房,将一手扶起的帝王,狠狠摔在脚下——
若只是忿恨皇帝,她大约也不至于此。
照料皇帝,本也只是先帝遗命罢了。
但是十一不一样。
十一不能骗她。
他的生,他的死,都应该是她的。
她气到还政云泽,帝召不至,气到违抗圣旨,自污声名。
她在长街跑马,在戟园聚赌,在狂野饮酒。
在日出日落的刹那,尤其想他。
于是,失而复得的愉悦,又轻易击溃了一切。
他又躺在了身边。
依旧是夜露,风霜,薄荷的香味。
她便挥空了拳头,投失了箭矢,饮醉了白水。
再也不计较了。
从此,喜怒哀乐,都系在了一人身上。
“王爷,人有七情六欲,不可一言断之。”
云渐的声音淡淡,隐约有些寂寥。
“有时为一人操心,哪怕俯身迁就,百依百顺,也或许……”
“并不是喜爱。”
这……
燕承本意相劝,偏又不知前情,眼见云渐脸色平静,毫无起落,当下也琢磨不透,只能随口应和:
“那是为何?”
“愧疚。”
当年,他堂堂四品皇城使,甘心委身为奴,任由呼喝,却从未传过戟园的任何消息。
他只是觉得亏欠。
于是还了一条命给我。
然后消失。
此后的一切,都是我自请圣旨,强求而来。
死皮赖脸。
“那……在下先告辞,去正院议事。”
“去吧。”
云渐挥了挥手。
夏日快到了,金色的阳光,就这样落入她的袖底,映亮她腕间的伤。
斑驳竹影,跃上她的裙裳。
若是在帝京,大约是满城飞絮的时候了?
戟园的梅子酒,也不知酿了没酿。
还有,那年雪夜,攒下的……
云渐用力咬了咬唇,索性转身。
她总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燕承也不见得可靠,若是今日巡防不严,还得往潇湘馆附近看看,择机与衡离联系。
她没有回去。
于是,也不曾见到,有人踉跄进门,生生吐出满口黑血。
他却强撑着关门,禁声,打坐,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只有他在,云渐才能安好。
哪怕毒侵内腑,病入膏肓。
第 65 章 愧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