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城的晴天,仿佛迷失在了冬末。
入春过后,断断续续的细雨下个没完,层叠的乌云垒在天空,遮光蔽日,连月不散。
中军帐外,不知何时起,支了个四面透风的矮棚,孟十一坐在棚内的石块上,紧盯着炭火,伺候着药炉,常常一呆便是两个时辰。
他自小就爱听雨,每逢雨天,曲九都在忙着“会须一饮三百杯”,急着“五陵年少争缠头”,而十一难得清静,就会搬一床竹榻,卧在廊下,听风潮涌起,雨打芭蕉。
有时睡着了,难免洇湿满身烟雨,落得一片冷意。
曲九常常嫌弃他太好静,说他是个“天生缺水的白菜梆子”,他只是笑笑,从不还嘴。
世人的眼光,在他心中,好像从来不重要,哪怕是以四品皇城使的身份,端茶递水,烧火煎药,他也做得认真仔细,格外坦然。
“你怎么还会砌炉子?”
云渐在帐里闷了几日,实在是无聊,索性穿了军靴、披了大氅,出来四处转转。
倒是没想到他竟搭了这么个棚子,还弃了炭盆,改用青石堆了个土灶。
孟十一见她穿得齐整,神色清明,也就没逼她回去躺着,反而起身让了个蒲团给她,叫她坐在灶前歇着,顺便烤火暖身。
陶锅里翻滚着咕噜咕噜的声响,缺角的锅盖抑制不住雀跃,带出了浓香的水汽。
“你煮了鱼汤?”
云渐爱吃鱼,尤其爱吃鱼眼。
她伸手去揭盖子,被孟十一按了回去。
“揭了就不好喝了,再等等。”他把云渐的手拢在自己的袖子里,轻轻握着,又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以前是个厨子,所以会砌灶。”
“厨子?”
云渐从不知道,他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嗯,家里开销大,进项少,师傅就把我丢去馆子里,说是让我练刀工。”
“然后呢?”
“学了两年,又换了个馆子掌勺,每日备菜若是有余,就带回去给师兄吃。”
“皇帝呢?当年也是你这么养过来的?”
“嗯。”
云渐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号称皇家,君临天下,生下来的孩子,倒要靠你做菜养活。”
孟十一也不知是不是想安慰她,只是淡淡地答了句:
“做菜也很难。”
“跟做皇帝一样难?”
“嗯。”
大约是知道她不信,孟十一举着火钳,稍稍扒开了柴火给她看,只见火堆之下,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列石头。
“我要生火,得先将土挖开,将泥培在四周,再将石块堆在坑内,留下缝隙,便于通风。土墙之上,还得加垒石块,才能保温,也避免八方来风,将火吹灭。”
“我捡拾的木柴,要先以枯叶引燃,柴不能湿,否则点着之后,烟气四溢。柴火堆叠也须架空,才能烧起烈火。若是方法不对,火势便弱,甚至会灭。”
“每日熬汤,要先以大火煎鱼,加水后大火煮沸,再小火慢炖,期间的火势大小,也要精细把握。”
“这还只是火候,且不论原料,刀工,调味,做法等等。”
孟十一看她挑着眉头,索性递了火钳给她:
“你要不要试试?”
“试就试。”
云渐听他说得复杂,却受不得激,左手拿了火钳,夹住一块圆粗的木柴就往里送,谁知里头的火柴已经烧了许久,本就松散,受她这一顶,着实跌了个七零八落。
长公主殿下生生一呆。
“你这柴是不是有问题?”
“……汤熬好了,进去用饭吧。”
“你故意的是不是?”
云渐转过头,恨恨地瞪他。
十一却只望着她笑。
他的气度疏冷,恍如霜雪,偏偏眉眼轻弯时,默然温柔。
漫天的水幕,仿佛都朦胧了几分。
雨滴山水,余声清透。
“对了,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云渐坐在蒲团上,冲他招了招手。
他身量高,又起了身,便俯耳来听。
“你记不记得,那天答应我什么?”
“哪天……”
孟十一并不记得,又怕云渐生气,言语都有些犹豫。
“中箭那天,你分明跟我说……”
话音未落,吻已经落在了耳畔。
十一唰地站直了身子,面红耳赤。
云渐望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言而无信,真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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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渐吃了药,平素就有些恹恹,时常昏睡,半日不醒。
大约是十一守在身边,她也格外安心,再未做过噩梦。
又是夕阳西下,十一在大营外头巡弋许久,捉着了两只信鸽,正在竹棚里杀了去毛,好炖上一碗浓汤,就听见云渐在帐内唤他。
他也顾不上别的,先冲了进去。
天气渐暖,帐内还生着火盆,云渐半梦半醒,大抵是觉得热,睡得也不安稳,一节雪白的手臂压着被子,裸在了外头。
偏偏身子翻动,牵引伤口,痛意攀上眼底,惹出一番似水烟波。
微红的眼梢,脆弱又隐忍的模样。
见着十一,却又懒懒一笑。
“你杀什么去了?”
她的嗓音微哑,将将梦醒时,仿佛摩挲心底的流沙。
十一愣了愣,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腰上还系着围裙,裙上斑斑血色,还沾了一根鸟毛。
 
第 21 章 驸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