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这块儿风水宝地,曲大少爷并不是第一次来。但南书房的地龙,应当是第一次如此灼人,直烧得人满身大汗,偏偏后背还阵阵发凉。
瓷片碎裂的声音,仿佛夏日惊雷划过,残留轻微耳鸣。
云泽是云家八代难得一见的好脾气,曲九与他自小相识,哪怕是宫变之夜,命悬一线,也从未见过他勃然大怒。
圣心难测,今时不同往日。
曲九终于明白了常醒这句话的意思。
他微微吸了口气,一抬头,发现常醒竟像是个属曹操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殿内角落中,定定地望着自己。
她面无表情,也并不言语,见他发现,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曲大少爷觉得脖子好像又有些痛……
他敛住心神,整了整容色,一撩袍角,干脆直挺挺跪下了。
毕竟是少年伙伴,生死之交,除却登基大典,曲九也鲜少行此大礼,俯首称臣。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似水,喜怒难辨。
“启禀圣上,十一乃是孤儿出身,父母皆亡于前朝兵乱,与燕贼有血海深仇!微臣与他自幼相识,形影不离,深知他虽寡言少语,脾性执拗,但却是个从一而终,忠义慷慨之人。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十一对长公主,对皇上,对大魏,均是满腔赤诚,绝无二心!”
曲九言罢,狠狠一叩首。
咚。
云泽却只是不语。
龙涎香燃起的轻烟,缭绕在他的身后,而他面无表情,仿佛云端神?般,疏离又遥远。
“至于十一与燕承书信往来之事,微臣曾听十一提起。先师去世后,断续有书信送至小院,询问先师近况,又言及十一生父,仿佛知晓诸多内情。十一寻找亲生父母多年,心情迫切,因而回信相询。如今想来,许是何人借由十一思慕双亲之心,设下的离间之计!十一虽有过错,但绝无叛逆之心,恳请皇上明鉴!”
曲九俯身,再叩首。
也不待皇帝开口,他又续道:“如此构陷失实挑拨离间之言,竟自皇城司中传出,确是微臣失职失察!微臣受命皇城司副使三年有余,上下诸事均由微臣打理,与十一并无干系!微臣有罪,恳请皇上责罚!”
咚。咚。咚。
曲九再三叩首,一下一下,低至尘埃。
不过是君臣之道,谁又真的不懂,不会,不能?
只要你愿意,孤家寡人。
云泽早已敛尽了盛怒,沉默许久,方才极轻极浅地叹了口气。
不知何来的微风,跳跃了烛火,交错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恍如潮涌。
“朕将死之时,是师傅救朕于冷宫之中,教朕读书写字。师傅年岁渐大,又是二位师兄入宫,为朕带上吃食,陪朕说话玩闹。三年之前,十一孤身南下,斩杀燕丹,引发燕贼大乱,为大魏,也为朕,博取了喘息之机,趁此安定朝纲……若说他是内奸,朕当然不信。”
“然而燕丹身死,燕瑾登位,燕承身为嫡长子,与朕亲自任命的皇城使有所勾连,朕却蒙在鼓里,浑然不知……这,又叫朕如何安睡?”
当年燕丹之死,最为得益的,一是云泽,借机稳固朝局,二是燕瑾,因此得以继位。当年刺杀之事,非要说是燕承百般谋划、借刀杀人,确是说得过去的。
皇城使一职何其重要,事关宫禁宿卫,执掌天下信报,若是稍有不慎,于皇帝而言,必定是生死大劫。
卧榻之畔的危险,由不得他不猜忌。
“但是朕也知道,以二位师兄的本事,本该跃马江湖,快意恩仇,一生逍遥肆意。若非朕初登皇位,举目无亲……”
云泽顿了顿,嘴角扬起几分苦笑。
“二位师兄,又何至于困守京城,任职皇城司,担着性命之忧,做这许多阴私刻薄、违背心意之事。”
曲九原本正肃的脸色,终于软了几分。
“微臣本就要寻那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十一也要寻亲生父母,当年在皇城司任职,我等心甘情愿。”
皇帝弯下腰,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那娃娃亲,还没找到么?”
“多年战乱,音信全无,微臣连父母长眠之地都遍寻不着,何况一段口头约定的娃娃亲。”
云泽闻言,挑了挑眉。
“朕还一直以为你早已寻着,只是发现模样太丑,难以下口。”
“皇上英明神武,洞察臣心。”
话音一落,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
忽地笑了起来。
“微臣也算是生而顽劣,品性不端,五行缺德,但好歹也曾有双亲为我谋划,盼我顺遂……若是能娶到他们定下的媳妇,也是做儿女的一点微薄孝心,圆了他们的念想。”
“那若是不合心意呢?”
“本就是我找媳妇儿,应当是我求她莫嫌弃。”
曲九笑嘻嘻地一通打岔,倒是自我认识得清楚。
“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微臣今日便启程,回江北。”
闻言,云泽眉目里的笑意,微微一定。
所谓家国大事,像是累累巨石,紧紧地压在他的眉间。
他沉吟片刻,反问道。
“阿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殿下没有多说,应当另有计较。”
皇帝点了点头。
“阿姐只管放手施为,先前所说的推测,朕已心中有数,自会防范。”
“此后军中奏报,皆以密语书写,直达御前,阅后即焚。”
“至于皇城司,常醒会着手整顿,你们放心。”
“今年夏天,江北必有一战,事关大魏国运,还要辛苦二位师兄。”
第 20 章 玉佩[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