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对这个七夕有过无数的设想,也断然不会想到此时的自己一身缟素,在一个衣冠冢前焚纸燃香。
小寒春将郭忠恕接回了洛阳的故居,已是断垣残壁,秦王带着青风前去帮衬,倒也是将那四面漏风的古宅给收拾了出来。竹青差人在西郊齐湘的墓边给他做了一个衣冠冢,上写的牌位是小寒春之夫。他毕竟已是一个死在一年前的人了,衣冠冢只是念想,哪敢招摇。
这是第一次,竹青和秦王分开,却偏偏是在七夕这一天。即便是大宋并无情人节一说,竹青也曾早早的盘算了一番,如今肿着如核桃一般的双眼,只有酸楚。
“他已入土为安,你也不必这样伤心……”梅鹤一袭白衣,白色的发带和如瀑的黑丝在风中轻扬,晚霞满天,映着他的眸子一片橙红。
而今,怕是没有比他更伤心难过的人了。
他本是要和秦王一同去洛阳送郭忠恕一程的,只是在临行前,他南街的小屋,该来的人,终是找来了。
“梅鹤,你倒是让我一通好找——”魏王显然是做了一番伪装,他长得俊美,扮作一个翩翩公子,倒也不违和,只是扮相和他平日里的低调奢华相比,浮夸太多了。
“王爷伪装的反而更为惹眼,不怕被人尾随么?”梅鹤起得很晚,此时才慢悠悠的吃着午膳。衣着因无人约束,更是袒胸露怀散漫不羁。
“哪能在这样的节日里都不休息,天天盯着我许是腻了,这几日我都不觉得身后有尾巴了,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魏王晃着折扇,梅鹤只是轻轻一瞥,便瞧见了那是他父亲李重光的东西。
折扇上的昆仑玉坠,是他自幼就熟悉的东西,那是父亲的随身之物,即便是如今坐了大宋有名无实的侯爷,那坠子也不曾离身。
“你怎么会有这把折扇?”梅鹤只觉心里一丝不安滑过。
“我看你更是好奇这个玉坠吧?”魏王将折扇痛快的合上,把玩起了那个雕工精美的双龙戏珠圆坠,顺便用余光审度起了梅鹤的脸色。
自是那些不安都被他悉数看了去,梅鹤无暇顾及,也无心饮食,他踱步到魏王的身前,凛色道:“这昆仑玉他从未离过身,你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侯爷说你看到这玉便会想起自己的身份,这么看来也是所言非虚——”魏王无意卖关子,只是一直以来都想挫挫梅鹤的锐气,便将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故弄玄虚。
梅鹤知道魏王有心玩弄他,只得收敛起自己的不安和冲撞,沉声道:“所以呢?即便是要提醒我的身世,又何必将他从不离身的东西转手他人?”
魏王的话将梅鹤的最后一点冷静都击溃了:“他死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梅鹤知道魏王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来和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不管他如何努力,即便是当年隐逸山庄几百号人自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保全他的身世和父亲的秘密,他都没有像此时这样难堪,他身子止不住的颤,自己只想隐逸的人不过是被他父亲洗脑了的空有复兴李唐的空念想而已,而今,这个看似和自己相遥甚远的男人,自己儿时唤作父皇的男人,竟真的和自己天人永隔了!
自此,要自己独身一人,担起这担子了么?
“将那老婆子带上来——”魏王很满意看到梅鹤的无助可怜!这个梅鹤,在自己面前无规矩太久了,怕他有一日坐上了帝位,他便是自己最大的麻烦。
——秋婆婆?
“二皇子,你可一定要给你的父皇报仇啊——”秋婆婆佝偻着身子,眼神里却尽是肃杀之意!
梅鹤自诩是有几分聪明,却也疑惑起了秋婆婆的身份。她那样的眼神,不是寻常的老太太该有的眼神。
“婆婆起身说话……”她一进门便给梅鹤行了叩身大礼,别的奴才叩身从不敢直视着主子,可秋婆婆不同,她叩礼,头颅却高高的扬起,似要等着梅鹤给她一个答案一般。梅鹤眸子一紧,心里竟有些发虚。他避开那压迫的眼神,有些疏离的沉声道:“婆婆究竟,是何许人?”
“老婆子名唤秋娘,是您父亲的乳母!”秋婆婆撑着身子挺了挺背脊,却奈何争不过岁月,佝偻的身子反而因为这一番努力而看得让人鼻酸。
梅鹤倒不觉得惊讶了,当年在大平坊遇见秋婆婆,现在想来,也不会是一场巧合了,而那金桂薄荷膏,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口味,婆婆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让自己注意到她了。
“既然婆婆是我父亲的乳母,为何会在大平坊摆起了摊子?”
“三年前陛下被俘于此,我便决心誓死追随陛下去了,奈何陛下心慈,舍不得我这一把老骨头而遣散了我,我一路追来,却知道陛下被封了个受尽屈辱的违命侯——”秋婆婆说着,喉咙便发紧了。
“屈辱?”梅鹤藏匿着莫大的苦痛,冷笑道:“名号是难听了些,却也是享尽荣华,我看他,还乐在其中嘛——”
“岐王何故这般辱没自己的父亲!”秋婆婆厉声打断了他,迎上梅鹤的皱眉也没有惧色:“陛下受尽这些非议和折磨也要屈居于此,不过是为了金陵百姓免遭涂炭之苦!大宋的皇帝换着法子折磨他,他也是为了等到二皇子羽翼丰满的这一天!陛下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却是为了二皇子而撑到今日——”
“够了——”梅鹤对这些话已经觉得倒尽了胃口,他看着面色入场的魏王,讥诮道:“王爷将秋婆婆带来,是要让一个老太婆奚落我,激怒我么?”
魏王眼睛都还没来得及多眨一下,便见秋婆婆一个侧身就移步到了梅鹤的跟前,身手并没有因为年纪而蹉跎半分:“即便是个老太太,殿下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的主人,是陛下,二皇子还是乖乖领命的好!”
“领命?——”梅鹤当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领谁的命?他已经死了!生前不为那个王朝做半分努力,死后倒是将这厚愿许到我的身上!我孑然一身,谁又会领我的命?”
“岐王何曾孑然一身?”魏王和秋婆婆,几乎是异口同声。
第九十章 兰夜一过鹊桥散[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