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终究是老了。
一番过招后,她只能勉强用蛟龙刀撑着上身,一面气喘吁吁地轻咳,一面抬起头看着魏千的面孔。
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澈得如同孩子一样,生得也是挺拔英气,本以为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却不成想,竟是个绝顶的高手。一招一式虽不算花样百出,但却招招凌厉流畅,其内力也浑厚深绝,方才的一掌隔着蛟龙刀,竟也震得她周身隐隐发麻。
“小子,你武艺不错。”
她望着东晋大军一败涂地的颓势,轻笑起来。在赫兰侧妃指派的北狄军队赶过来之后,江夏王府的军队彻底无法抵抗,步步后退,老王妃作为主将却只能坚守住这片阵地。尽管林弦歌吩咐了魏千不许伤及她,却终究是刀剑无眼,她的右臂被划开一个口子,血液阴湿了盔甲下的衣裳。
“祖母……”林弦歌不由自主地轻启下唇。
可是老王妃却没有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呼唤,而是勉强撑着站起来,抹了一把右臂上的血渍,沉声道:“老身还能再战!”
是了,她不该低估一个曾经在战场浴血过的战将,一个有女夜叉的诨名的女子。哪怕她已经老去,已经困守在王府数十年之久,但是一朝归来,本能中翻涌着的锐意和毅然,依旧还在,让她能够战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
“魏千,收手。”林弦歌远远地望着那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高声道,“不要恋战,一击……就足矣。”
或许,让老王妃在战场上捐躯,会令她更好过些,但是林弦歌却终究不忍心如此。
那是她的祖母,纵使整个江夏王府的人都亏待与她,可是这个老人却不曾如此。甚至在这一世,她的庇护和厚待,给了她不曾有过的几分温情。
魏千跟随她已经好几年了,自然也懂得这话里的意思。眼下老王妃体力耗尽,又受了些皮肉伤,他看准一个时机,当啷一声先弃了手中的长枪,而后忽然跃起近身,在老王妃回身过来攻击之前便用手刀利落地捶打在她的后颈之上。
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手刀,正好击在老王妃的穴位上,她躲避不及,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随着主将“被俘”,东晋大军纷纷退去,林弦歌轻叹一口气,驾着马匹缓缓向北狄境内返回。
北狄的气候已经渐渐回暖,但是住在帐子里依旧是有些微寒,尤其是对于老人来说。
考虑到这一点,林弦歌特意将老王妃安置在最好的帐子中,又额外吩咐下人准备了充足的炭火,总算让室内温暖了一些。
她此刻便坐在床边,静待老王妃醒来。沈长渊知道今日战场上发生的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力提出要陪她过来。
“我这不是怕夫人心里过不去嘛,毕竟……”在遭到林弦歌的拒绝后,他侧着头,伸手轻轻刮过林弦歌的鼻尖笑道,“毕竟是你的亲祖母。”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尽管对林弦歌的秘密不太了解,但是从她过往的一些只言片语也能看得出,她对林邦彦的态度十分冷漠,是父女,却有许多隔阂;然而,对老王妃的态度却不同。
她是真的敬重和爱戴这个祖母,因此,也让沈长渊更加担心。
床上躺着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这细微的动作被一直望着她的林弦歌捕捉到。一阵重重的咳嗽之后,老王妃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陈设十分陌生,可是她到底是有些见识的女子,一眼便看出这里是北狄的营帐,换句话来说,是敌方的阵营。
“是你……”她在战场上便看到了林弦歌,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她一心扑在战事上,如今回过神来,不由得心中一梗,只觉得喉头腥甜,更剧烈地咳了起来。
林弦歌颇有眼力见地递上帕子,再展开来,只见上头一口鲜血。方才大夫也诊断过,老王妃的伤口不过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更没有伤到内脏,因此,她料想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激上来的一口血痰。
“祖母,是我。”她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个瞬间,她不敢去看老王妃的目光,那不是她熟悉的目光,而是糅合着惊愕、哀痛的眼神,那一丝属于老者的颓唐,让她觉得自己做了非常残酷的事。
“不要如此称我。”老王妃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如今你是西燕一方,我为东晋一方,自然是敌手,莫要再称什么祖孙。”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悲凉,却十分决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坦陈[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