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锦衣的小姑娘如同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活蹦乱跳地越过老王妃和林弦歌,直直冲进大殿中。
这便是王府中最小的女儿林丝竹,年方六岁,是朱姨娘所出。只见这顽童也不怕大殿里庄严肃穆的金身佛像并四大金刚,而是好奇地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仿佛听不见母亲在身后焦急又不敢越过老王妃前来拿人的呼喊。
“你是谁呀?”林丝竹正要爬到佛像前的蒲团上玩耍,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挡住去路,她昂起头,只看到那老者似乎比祖母的皱纹还多,光着脑袋,应该也是寺里的和尚了。
“贫僧是慧远,小施主,莫要让家人着急,快回去吧。”此人正是天下闻名的慧远大师。传言说,慧远原是个在家人,忽有一日悟了缘法,便弃妻儿父母和万贯家财而遁入空门。虽是半路出家,却颇有慧根,不到二年便得了师父真传,自那之后就云游四方,在西燕与东晋居无定所,随意修行。不少世家大族便是重金来请,也请不到他来家中做法事或讲经。
老王妃年纪大了之后,自觉前半生随军出征,杀孽太重,便开始信仰佛门。此时见了慧远大师更是激动,双手合十道:“大师有礼,还望大师莫要怪罪小孙女儿冲撞佛祖。”
慧远大师微微一笑,他年逾古稀,长须皆白,面颊清瘦不似寻常高僧那般阔面长耳,却让人觉得慈眉善目,显然,是并未把林丝竹的顽劣之举放在心上。
待见过了方丈法显大师,听了一会儿经,女眷们又挨个上香,便各自散了,迫不及待地去分好的禅房中歇歇脚。唯独林弦歌还跪在蒲团上,面沉如水,俨然一副潜心祈福的模样。
然而,她不信佛,今生她信的只有自己。
“瞧我这孙女儿,最是个实心眼儿的,一帮人都走了,唯有她还留下,可见是真心孝顺我。”老王妃虽说先前因林思源之事对林弦歌起了疑心,但终究觉得一个女孩儿家,再聪颖智慧也不可能做到此事,便将怀疑放下了。此刻见只有她一人跪地拜佛,心中更是喜欢,当着法显和慧远的面就赞不绝口起来。
法显大师连忙附和,而慧远大师却只是微笑不语,注视林弦歌的目光有些异样。
“老王妃,待郡主祈福完毕,可否让贫僧与郡主相谈片刻?”慧远大师双手合十道,“贫僧观郡主面相,虽然是个有福之人,近日却有灾祸,天机不可在旁人面前泄露,还须贫僧私下说与郡主知道。”
老王妃近来疼爱林弦歌尤甚,听了这话也不计较。林弦歌从蒲团上起身,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微笑道:“有劳大师,请大师直言。”
待到大殿旁的一处禅房,林弦歌率先坐下,她既然不信佛祖,对传闻中的圣僧也无特别的客气礼遇,面上只是淡淡的,等着慧远先开口。
慧远大师也不觉怠慢,抚摸着挂在掌上的佛珠道:“不知郡主可曾算过八字命格?”
东晋与西燕系出同源,十分迷信命理之说。但林弦歌母亲早亡,后来又是奉旨和亲而非寻常婚嫁,竟从未算过八字命格。她摇了摇头,淡淡道:“大师若要算,弦歌可命下人取过八字来。”
“不用,不用。”慧远大师手中的佛珠似乎转得更快了些,那和蔼慈祥的笑容也渐渐减去几分,却是有些凝重之色,“贫僧仅观面相,便可看出郡主此生本该是囚凤之命,虽贵为凤,却是身陷囵圄,难得善终。”
林弦歌心中一惊,囚凤……自然是指她困于北狄,名为王后,却受尽羞辱而死。这和尚竟然真的能看出……
“但贫僧却不得其解,郡主之命,似乎被人改了。”
林弦歌直视对方,缓缓道:“命格天定,大师怎么却说还可修改?”
“贫僧也不知,”慧远似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道,“贫僧于命理一事上从未出错,然而如今郡主的命格却分为两支,实乃闻所未闻。贫僧看出,其一是囚凤,另一支乃是个七杀之命……七杀化气为将,五行属辛金,乃为多危之星。郡主命中带煞,杀戮横生,甚至……弑亲逆反,也未可知。”
命中带煞,杀戮横生……想来,世间只有林弦歌本人最清楚这双命之说究竟是何缘由。自己重来一世,决心复仇,自然是命格有变,至于弑亲逆反……若她得偿所愿,这慧远之说,竟是要全部应验了。
慧远大师轻叹一声。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面色沉静,举止得宜,虽为女儿身,却显然是个意志坚定的刚毅之人。而他是出家人,讲究好生之德,自古以来持七杀命者多为大开杀戒的武将,但林弦歌却是女子,弑亲逆反,杀气腾腾,只怕其家人乃至整个东晋,都要殃及。
思及此,他开口道:“贫僧已将天机告知郡主,还望郡主回头是岸,日后多多惦念好生之德。”
第十六章 七杀之命[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