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鹤舞看了看四周,然后踢了子微先元一脚,嗔道:“快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树棚,鹤舞身上冰冷,脸上却热热的异样。她打开自己的鹿皮背囊,所幸里面的衣物还没有湿。
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小衣,勉强抹干身体,然后换上新衣,拧干头发,在火旁梳理整齐。
记住地阯發布頁07子微先元爬进来,两手捧着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叶,讨好地说:“我接了点净水,烧了给你喝。”
鹤舞无可无不可地说:“放下吧。”
子微先元放下蕉叶,忽然鹤舞素手一展,银针发出一声锐响,落在子微先元的左手上。
“喔喔!”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来。
“叫什么叫!”鹤舞恶狠狠地说:“又没扎到你!”
子微先元这才发现鹤针是落在指缝中,一点油皮都没擦到。子微先元刚松了口气,鹤舞咬牙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
子微先元刚才的确是趴在树隙上偷看鹤舞换衣,但这会儿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正容说道:“不许胡说!我子微先元是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
鹤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撇嘴道:“没胆鬼!作了还不承认——你脸上怎么回事?不许摸!”
鹤舞抄起把水,在空中一抹,那水停在半空,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子微先元这才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两条青绿色的泥印,只有眼睛那一线是干净的。明显是子微先元刚才趴在树隙上偷窥,把树皮上的青苔沾到脸上。
鹤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结舌,然后板起脸,强辩道:“我是撞树上了!”
“还敢撒谎!”鹤舞气恼地说道:“说!你看到多少!”
“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微先元看着鹤舞的脸色,连忙改口,“我是想上去接水,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小心把脸摔到树上,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正好不小心摔到那里,又不小心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
“再撒谎!”鹤舞厉喝道。
子微先元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马上就忘了。”
子微先元换了副表情,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白天在一起练功,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还用一个杯子喝水。有一次我们去游泳,鹳辛、祭彤、我,还有你,都脱得光光的……”
“游你个头!”鹤舞娇叱着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窝上,“那时候我才五岁!
六岁我就跟师父一起睡了!”
子微先元努力眨着被打黑的眼睛,“是啊。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不知道你长大了是什么样……好像变化挺大的……”
“呯”,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
一觉醒来,外面雨已经停了,子微先元与鹤舞都是精于炼气的术者,在树棚休息一夜,便神完气足。鹤舞仍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子微先元只好轻手轻脚地爬出树棚,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她开心,再怎么去找鹳辛与祭彤。
头顶不时有雨滴滑落,初升的阳光下,湿透的森林升起轻烟般的雾气,四周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手上一凉,一滴水掉在手背上。子微先元不经意地朝手上看去,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那并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而是一滴鲜红的血迹。
子微先元霍然抬头,眼睛像被烈火烧炙般猛然一跳。
在他头顶的大树,悬着一具赤裸的女体。那女子四肢张开,仿佛正凌空飞翔。
她两手被木楔钉在树干上,腕、肘关节扭曲,似乎被人拧碎,双足卡在树杈中。
她身无寸缕,两只丰挺的美乳高高耸起,饱满的乳球被人戏谑地用枯枝贯穿,乳肉鼓起。
致命的伤势则来自腹下。她白嫩的阴阜向外突起,大腿间柔软的花唇仍带着少女娇嫩的红艳,此时被挤得圆张。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从她下体捅入,还未剥去的树皮上淋淋漓漓淌满鲜血。那树枝有人许长短,穿透了少女整具躯体,一直从她张开的红唇间伸出。削尖的枝干上沾着血淋淋的血丝。
鹤舞刚从树棚内出来,子微先元回手将外衣遮在她头上,低声道:“别看。”
鹤舞立即停住动作,她目不见物,直到子微先元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里才安定下来。
“出了什么事?”
子微先元冷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夜异死了。”
鹤舞身子一颤,手指紧紧抓住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道:“我上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他小声安慰道:“我就在旁边,别怕。”
子微先元身体笔直升起,直到两丈的高空,然后伸手攀住一条细软的树枝,悬垂下来。夜异凄惨的尸身触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跃到树上子微先元才发现,被削下的树枝并没有丢弃,那根带着枝叶的树干被整根捅进夜异臀间,只有几片沾血的绿叶,从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
夜异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折断的手腕和肘部,完全是出于折磨的目的。她下体淌出的鲜血已经略微凝结,但色泽鲜红,显然不超过一个时辰。
子微先元不由想到,那时自己还在树下酣睡,原以为已经离开的夜异,却被人掳到近在咫尺的树上,用残忍的手段虐杀。子微先元无法想象夜异当时的恐惧和伤痛,也许他一抬头,就会看到这个邀请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
子微先元咬紧牙关,眼角微微跳动。无论凶手是谁,分明都是针对他而来。
否则不会故意将尸体悬在这里。那么凶手又为何要向他示威?
思索间,夜异眼睛忽然一动。子微先元心头猛然一窒,接着扶住她的肩膀。
夜异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口中涌出血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树干从她下身贯体而入,一直插到喉头,卡住她的舌头和牙齿。但这会儿又不敢移动她的身体,若拔出树枝,她必死无疑。
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施出这样残虐的贯体之刑,施暴时还细致地避开最致命的要害,夜异生机已绝,却又一时无法死去。子微先元自负机智,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流逝。
夜异努力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说道:“你不要开口,我来说,如果对你就眨眨眼睛。”
“你有话对我说?是关于凶手的?”
夜异微微眨了下眼睛。
“可我不能拔出来……”子微先元轻声说:“一动你就可能会死。”
夜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依恋、乞求,还有急切的目光。
子微先元心里一颤,捕捉到夜异的心意,“你知道他们是谁?你留下了证据?”
夜异用力眨了下眼,目光侧向一旁。子微先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她右手上。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伤势,不敢拔出木楔,只好轻轻朝她掌下摸去。入手的物体又细又凉,子微先元轻轻一扯,发现那物件赫然是一条银白色的细链。
碧月池月女的秘法护链!
子微先元把护链拿在手中,“你把讯息都藏在这里面?”
夜异使尽全身力气,才眨了眨眼。
“只有你们的祭司能够解开它?”
夜异越来越虚弱,眼神也渐渐涣散。
子微先元断然道:“我会亲手把秘法护链带回碧月池,放到大祭司座前。我子微先元以先祖苍龙的神威起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夜异唇角微微动着,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无比留恋地望着子微先元,忽然身体一动,口中和下体同时鲜血迸涌。那血仿佛开闸的泉水,顺着她雪白的大腿直淌而下,直到将树身染得血红。
************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坟堆旁,良久说道:“传说受了枉屈死于非命的人,尸体都很干净。直到遇上亲人,才会流出大量的血。”
鹤舞合掌祝祷,过了会儿,她起身道:“你的誓言夜异妹妹精魂已经感知,再不用流连人世间。此际已升上九霄,化为星辰,与天地同在。”
子微先元长啸一声,拂衣而起。
“我要去碧月池。”
鹤舞掠了掠头发,“我和你一起去。”
大雨初晴,天地间一片新绿。两人衣袂飘飞,在林梢御风而行,宛如一对翩然飞舞的云鹤。
“你在想那个凶手吗?”
“没有。”
那个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够推断他身份的,只有他的手法。远远超越常人的冷静与细致,仿佛不是行凶,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但这实在不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在南荒,至少有十个部族还崇尚人祭。
每年耕种前,将一对男女肢解,鲜血沥于土地,尸块埋入田野,以此祈佑丰产,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习俗。因此在南荒,精于杀人,甚至以此为生的巫师绝非少数。
子微先元并没有多想凶手,只要把护链送到碧月池,一切都会知晓。
“我在想生死。”子微先元淡淡道:“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与泥土化为一体。我在想,如果换作是我呢?埋在地下那个是我——不再呼吸,不再走动,最后连精魂也被天地吞噬。只剩下一片黑色。”
“修行是为了超过生死,可即使与天地同寿,天地殒灭之后呢?修行者都想长生,可如果修成,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难道会开心吗?”
“宗主说,超越生死,就不会再去在意生死。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也如日出日没般习以为常,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可太上真能忘情?可忘了情的太上,与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别?”
子微先元闷闷不乐地说道:“活过,又死了——一路匆匆,只在生死之间行走。真短。”
************传说神祇还在大地漫游的远古,一个女子走进南荒的沼泽,在一个月光转为碧绿的夜晚,与月神邂逅。伴随着月神的祝福,她生下了十个女儿,其中最美的一个,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选为圣女。这些带有月神血裔的美貌女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而月神降临过的池沼,也成为碧月族的圣池。
在百越诸族的传言中,碧月族的月女被认为是淫荡的化身。这是对碧月族习俗的误解。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组成家庭,居住在月神祭坛外围的月女们,拥有任意择偶的权力。这种习俗与其它南荒诸族格格不入,但倒转过来,正如百越国教昊教的神官们,可以任意挑选供奉的女子一样,只不过一是男子,一是女性。前者倍受崇羡,后者却倍受歧视。
与月女相反,居住在月神祭坛的圣女必须保证贞洁,因为她们是月神的妻子。
由圣女而成为大祭司,意味着她是部族荣耀的化身,同时也是部族的神祇任何对圣女的冒犯,都被认为是对月神的亵渎。
在子微先元想象里,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数沼泽一样,是一片浑浊的泥潭,里面长满腥绿的水生蕨类,漂浮着肮脏的白萍,到处是凶残的鳄鱼出没。直到踏入碧月族栖居的池泽,子微先元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碧月池并不是一座池沼,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沼相连,那些池沼是如此晶莹,仿佛满地散落的珍珠,光彩夺目。每座湖沼都水源丰富,大的方圆超过千步,小的可一跃而过。池水清澈,有的静如古镜,有的则涌珠吐玉,阳光下宛如仙境。
记住地阯發布頁最让他意外的是,池沼周围生长着无数巨型榕树,巍峨的树身举头望不到顶,枝蔓蜿蜒披靡,一棵树就如同一片森林。树身宽若城墙,所有枝条连为一体,根本无法分清哪是主干,哪是丛生的旁枝。而碧月族人就在这样的巨树中建起屋宇,用木梯和吊桥连接,形成一片城市。
月神祭坛位于一棵古老的榕树顶部,这棵巨榕独自生长在一座湖沼中央,浓绿的枝叶宛如碧云,覆盖在清莹的水面上,叶间垂下无数枝条,浸入水中。中间的树干就像一座山峰,树周用藤蔓结成旋梯,翠绿的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花间长着金黄的花蕊,芳香四溢。远远看去,庞大的树冠仿佛飘浮在水上。可以想象,到了夜间,天空洒满繁星,月光透过枝叶,带着清凉的绿意浸润在水中,水光、星光、月光交相映照,该是怎样的美景。
鹤舞一手捂住胸口,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良久才长出了口气,说道:“真是太美了,我都透不气来。”
子微先元张开双臂,任由掠过湖面的轻风拂起衣衫,长叹道:“不到南荒,怎知世间有如此美景?难怪碧月族恋栈此处,如此美景,一生足矣。”说着想到夜异再也无法看到故土的风景,他不禁心里一紧。
为二人领路的是一个少女,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家园,她嫣然一笑,用婉转的声音说道:“请随我来。”说着当先踏入湖中。
子微先元与鹤舞愕然看着那少女,只见她半身没入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般从容。
“原来湖水这么浅的?”
子微先元走进湖里,便发现自己错了。落脚处并非湖底的泥沙、卵石,而是一条隆起的树根。鹤舞跟在后面下水,只觉得这条别开生面的水下树桥,比寻常桥梁更舒适自如。
此刻是正午时分,阳光映照下的湖水极清极静,暖暖的,不带一丝寒意,走到里面,整个人都变得轻逸,像要飞起来般惬意。
少女走到湖水中央,转头道:“这里可以浸沐的。”
少女解开长发,弯腰没入水中,子微先元与鹤舞学着她的样子,用湖水洗去一路风尘。到了树下,几人坐在湖旁洁白的圆石上,暖风轻拂,不多时衣衫便干了。
这里已是禁地,那少女自去禀告,子微先元与鹤舞就在树下等候。鹤舞道:“我以为圣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宫,翼道的十羽殿一样神神秘秘,外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没想到碧月池会是这么平易。”
子微先元却觉察出此处并不像外观看起来一样平静,自从进入湖中,他的灵觉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大幅削弱。从树身的厚度可以推断,这棵巨榕比他想象中还要古老,在树根周围的湖水深处,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法阵,在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动转。如果守卫祭坛的祭司认定他是敌人,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登上古树。
鹤舞朝四周张望着,说道:“月女住在那边吗?”
这座碧月族的圣池周围同样生长着茂密的榕树。虽然不及月神祭坛的古榕庞大,也是枝条茂密。月族的女子们随着树势高低,在树身上开出房间,所有的树门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每个门洞都切出一个半圆的露台,栏杆上开满紫色的蝴蝶兰。
子微先元道:“是的。那是月神之女的居处,与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相比也不逊色。”
08引路的少女请两人进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
沿着开满鲜花的旋梯行走,鹤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旋桥尽头是一处半圆的露台,这处露台位于古榕中间,离脚下的湖水将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从露台正中的门洞进去,是一座宽敞的树厅。子微先元原以为这些树屋都是用利器直接在树身中开凿出来,进到厅内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砍切的痕迹。不知碧月池的女子们用了怎样的法术,使树身从中裂开,自然生长成这样的大厅。
碧琴祭司立在厅内,她年约三十,穿着湖绿的衣衫,姿容婉静。碧月族的女子都拥有白皙的肌肤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对于南荒其它部族的女子,她们身材更为高挑,四肢修长。由于对月神的崇拜,她们从不纹身,时刻保持肌肤的洁净,衣着也显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讶异地看了鹤舞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美丽,然后柔声道:“两位客人从远方而来,一路辛苦。”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我们来自澜山云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坛拜见你们尊贵的大祭司。”
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坛从来没有外人踏入过。也许我可以将你们的善意转告给月祭司。”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刚从枭峒来,在路上遇到来自圣池的月女。”
听到枭峒,碧琴祭司神情顿时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护链,小心地放在案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将自己遇到夜异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们被分食虐杀的惨状。
碧琴祭司顾不得道谢,匆忙取过护链,说道:“失礼了。请两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转入内厅。鹤舞道:“本来还想能看到她们的月神祭坛,不知道该有多漂亮。喂,”她压低声音,“大祭司是不是长得很美?”
子微先元道:“只有见过才知道吧?”
鹤舞叹了口气。
引路的少女进来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颖。”
“夜颖……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这里吗?”
夜颖对俊雅随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树顶是神明的祭坛。”
“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
夜颖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时才出现。”
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圣女也在这里吗?”
夜颖摇了摇头,“没有圣女。”
子微先元一怔,“没有?”
夜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选啊。”
圣女是大祭司的继任者,一般圣女继任大祭司时,都会指定下一位圣女。子微先元清楚记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简上曾记载过,碧月池除了大祭司,还有一位豆蔻年华的圣女。
难道竹简中记载的大祭司已经故去,由圣女继任为新的大祭司,还没有挑选新的圣女?但记载中那位大祭司年纪并不大,即使十年后的现在也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故去?
夜颖问道:“你见过碧琳祭司她们吗?夜异还好吗?”
子微先元收拢思绪,低声道:“她们出了些事。”
夜颖怔了一下,然后抚住胸口,“愿月神庇佑她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厅门,能看到对面月女居住的树屋上一盏盏灯次第亮起,映出树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颖举了盏灯过来,将厅内的灯一一点燃。
那些小巧的银色灯烛悬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样轻盈。灯内的火苗并不大,却光亮无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颖道:“这里的池沼有一种白斑鲭鱼,用它的油脂燃灯,光炽明亮,而且温度很低,不会引起失火。还有,它没有烟气,点燃的味道像花香。”
子微先元闻了闻,“果然有花的香气,很像百合。这里真和仙境一样,不但风景奇美,连鱼都这么不俗,还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强挨了鹤舞从后面踢来的一脚,涎着脸道:“……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说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
夜颖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道:“你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好了。”
子微先元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择偶,不敢再孟浪了,客气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几日呢,可惜我们还有事,过几日就该离开了。”
夜颖有些失望,“哦。”
子微先元用指尖触了触灯火,顿时烫的一缩。不过鲭鱼油燃的灯确实与其它火焰不同,温度接近沸水,虽然烫手,但很难烧着其它物品。碧月族依树而居,最怕失火。用这种鲭鱼油燃灯真是得天独厚,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羡慕,想着能不能带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询问,碧琴祭司从内厅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月祭司请两位入内。”
内厅有一道向上的阶梯,阶梯完全是在树内,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阶梯很长,盘旋着向上升去,还有许多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木梯的纹理都被磨得光亮,仿佛涂了一层琥珀,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转弯时,鹤舞拉住子微先元,悄声道:“大祭司不是不见客吗?为什么要见我们?”
子微先元道:“也许是因为那条护链吧。”
“护链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解不开吧。”
鹤舞狐疑地看着他,“那是她们的秘法护链,大祭司怎么会解不开?再说大祭司都解不开,叫我们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解开吗?”
“我当然解不开。不过……”子微先元贴在鹤舞耳边,小声道:“给护链再加一道特别的禁制,我还是能做到的。”
鹤舞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上下看着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啊……”
子微先元谦和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罢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大祭司吗?”
阶梯尽头是长长的门廊,两侧的树龛里摆放着绿色的水晶雕饰。整座设置在树内的宫殿都没有装置门窗,只有了层淡绿的轻纱遮掩。穿过门廊,祭司挽起门前的碧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子微先元与鹤舞踏入门内,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池,池沿用无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摆放着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长石,上面放着夜异那条秘法护链。长石周围还有几块充当座椅的白色圆石,通体莹润,看不出丝毫雕饰的痕迹。
玉池上方的树厅顶部,悬浮着一面透明的水晶圆镜,透过水晶能看到一个圆孔,笔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厅对面有一扇窗户,窗前垂着碧烟般的轻纱,窗沿虬盘着苍青色的古藤,藤上盛开着硕大而饱满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开出另一朵花,连成长长一串,犹如雪白的豹尾。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明月。她穿着莹白的长袍,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尘不染。在她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光洁的长发向上盘起,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玉颈,在她髻上束着一条银链,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泽澄净,宛如月华。她身材修长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断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简上记载的那位大祭司。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女主人倾城艳色,身为碧月族大祭司的无上尊荣。只有习惯了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言的尊贵。
一个柔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池,是北方来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着窗外,淡淡道:“为何要到我们南荒?”
子微先元道:“云池一脉随道而来,逐道而往,道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舍,何况南荒。”
“什么是道呢?”
“道为水德,高下往复,圆转如意。道为火德,依之则盛,违之则衰,循道则明,离道则灭。水火相济,即为大道。”
月祭司悠然道:“我听过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说五行。道既然为水火,那么木呢?春来花木苏醒,夏来随处滋长,秋殒冬落——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树木永远都是绿的,永远只有春夏。南荒的道与你们北方的道不一样。”
子微先元应声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树木也有生死枯荣,一花一叶终有凋零,这才是天地大道。”
“这碧月池是否有枯殒的一天?”
话到此处已经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横,“有!”
“有吗?”
月祭司转过身,厅内忽然一亮,仿佛天际的明月涌入厅中。子微先元心头震颤,望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女神,几乎透不过气来。
月祭司身材比他还高了少许,风姿绰约,状若女神。柔软的腰肢纤长动人,身材修长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极,洁白的脸颊晶莹如玉,散发出月华般的光泽,夜间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声“不虚此行”,一面回视过去。月祭司的双眸极富神彩,子微先元从未见过这样清莹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遁形。
仔细看时,那双美眸中,透出一抹异样的碧蓝,使眼前的女子更多了一丝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云而出,令天地都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见过足以销魂夺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术,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没有半点媚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美丽。
月祭司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些小术就可以难住我吗?”
她扬手轻拂,秘法护链上那层异样的蓝光应手褪去,还原为银白的光泽。
子微先元心头震颤,他在夜异遣留的护链上设下禁制,并非出于恶意,三分是为了见见芳名远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试试碧月池的手段。没想到大祭司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护链上做了手脚。”月祭司清莹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身上,莞尔道:“看起来风流文雅,却有一副好胆量。”
子微先元苦笑道:“请大祭司恕小子无礼。”
月祭司缓缓道:“公子将护链带到此处,碧月池深感大德,岂敢怪罪?”
她沉默片刻,轻叹道:“夜异是死了么?”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月祭司走过来,拿起护链,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护链合在掌中,轻轻一按,投入水池。
护链静静躺在水底,片刻后,一副淡绿的画面,浮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丛生的树干和藤蔓在画面中飞快闪过,显然护链的主人在林中疾奔。忽然间,画面猛然一颠,整个倒悬过来。
月祭司看着水上夜异用生命留下的画面。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只手扯断了护链。夜异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握着护链的手指不住颤抖,她拼尽所有力量,将最后一个意象注入护链。
那是一个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发出逼人的霸气。他的面孔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瞳孔是红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这是枭武士,峭魃君虞的军队多是这种装束。”子微先元仔细将那副画面印在心底,他有种预感,不久自己就将和这双眼睛的主人见面。
水面的幻影渐渐散去,最后是夜异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静默良久,然后道:“她下个月才满十六岁。那一天,夜异应该在月神殿里度过。与每一个满龄的月女一起,找寻自己中意的男子。”
“先元无能,未能卫护夜异平安。”
月祭司轻叹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让她们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么?”
子微先元将此行经过一一告知,连怀疑在峭魃君虞宫帐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曾隐瞒。
月祭司用心听着,然后道:“他座下有多少枭武士?”
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见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领卢依,至少超过一千名。”
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这片湖沼。我们崇奉月神,不愿打破这里的宁静。但现在——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
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拥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将是碧月族的敌人。”
子微先元道:“现在看来,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鉴,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阁达成协议,将其列为共同的敌人。子微先元此行是奉宗主之命,赴枭峒探测峭魃君虞虚实。数月内,敝宗将倾力南下。月祭司可有意与我云池宗结为盟友?”
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与澜山更是相隔千里。结盟之事,为我碧月族计,只能舍远求近。”
子微先元正容道:“请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瑶女王交出金杖玉牒,为此夷南已与敝宗结盟,将在夷南城与枭军决战。”
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与两方结盟。”
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举为云池宗结交两位盟友,尤其是获得碧月池的支持,实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礼道:“多谢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这是为我碧月族存亡所计,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礼。”
子微先元道:“辰瑶女王已经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陆续抵达。
玄司阁称,若枭军倾巢而至,百越也将遣军支援。”
月祭司扬声道:“碧琴。”
刚才的祭司碧琴悄然进来。
月祭司平静地说道:“立即从族中挑选五百人,要最好的战士和弓手,还有三十名能够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韵带领,必须在六日内抵达夷南城。”
碧月族人口并不多,五百名战士和三十名月女等于带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赶至夷南,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对碧月族人来说,大祭司的口谕就是神明的旨意,身为祭司的碧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去挑选战士。
子微先元与鹤舞起身告辞。月祭司道:“碧月族倾力而出,只为取回鬼月之刀。请贵宗留意。”
子微先元闻声知意,立即说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专,定当奉于大祭司驾前。”
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转向鹤舞,“美丽的女孩。月神会祝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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