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陈两朝的宫廷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粘稠的恐惧攫住,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那“幽灵”的每一次闪现,不仅精准地带走了重臣的性命,更仿佛一柄无形的、冰冷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抵在庞大帝国那日渐僵化的神经中枢上。
死亡的阴影并非来自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源于最信任的仆从、最幽深的巷弄、最不可能的时刻,这彻底动摇了统治的根基。
恐惧,这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催化剂,开始疯狂地驱使这两台锈迹斑斑却依然庞然的战争机器,发出了刺耳的、不计代价的轰鸣。效率从未如此之高,代价也从未被如此忽视。
一道道加盖皇帝玉玺和枢密院急印的军管戒严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各州郡县,如同沉重冰冷的玄铁幕布,骤然覆盖了广袤的疆土,试图以绝对的物理隔绝来扼杀那无所不在的威胁。
**城池关卡处**,守军数量倍增,且换上了最为忠诚可靠的京营甲士。
盔明甲亮,兵刃反着寒光,过往行商旅客面临的不再是例行公事般的盘剥与敷衍盘问,而是近乎苛刻和神经质的审视。
路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印章的纹路都要与连夜调取的户籍底册反复核对,稍有模糊或微不足道的疑点,即刻如临大敌,将人扣下投入临时设立的羁押所,严加查问。
城门洞内,眼神锐利如鹰的绣衣使军官扫视着每一张经过的面孔,试图从细微的表情、不自觉的小动作中,揪出那可能隐藏的“无形之鬼”。
往日收钱放水的懒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入夜之后**,景象更为骇人。宵禁时间被大幅提前至日落,持续到次日日上三竿。
曾经或许还有零星夜市烛火与人声的街道,如今死寂如墓,只有更夫单调而压抑的梆子声,以及巡逻队沉重整齐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回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火把与临时增设的风灯跳动的光芒,在黑暗中拉出长长短短、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在墙壁上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压抑,寻常百姓甚至不敢在夜间大声咳嗽或啼哭,生怕一丝异响便会引来窗外厉声的呵斥甚至破门而入的检查。
然而,这层层加码的森严防卫,仅仅是表象。真正试图从根源上勒紧“幽灵”脖颈的绞索,是那由中枢强力推行、迅速渗透至帝国最基层角落的 **“联堡连坐制”** 。
此法借鉴了代州的保甲制度,并加以强化,其核心在于利用人性的恐惧进行相互监督,恶毒而高效。
以十户为一“堡”,设立堡长。一堡之中,若有一户涉嫌通敌、资敌、或隐匿“幽灵”行踪不报,其余九户皆受株连重罚,轻则罚没家产,充作苦役,重则流放边陲乃至满门问斩。
顷刻间,邻里乡舍之间,数千年来维系社会最基本的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互相猜忌、警惕和冰冷的计算。
任何陌生面孔的出现,甚至亲戚的非常规到访,都会引发无声却高效的警报。
田间地头劳作时的闲谈,茶肆酒馆歇脚时的低语,内容不再是家长里短或抱怨收成,更多的是对周围人行为的审视和揣测,以及急于划清界限的表态。
那些或许曾因沉重赋税徭役而暗中痛恨官府的百姓,在这套精准而恐怖的集体惩罚威胁下,也不得不收起了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同情心。
收留陌生人?那等于将自己全家人,乃至左右邻居十多户人的头颅,统统系在了裤腰带上,随时可能坠落。
甚至,为了自保和预先撇清嫌疑,主动向亭长、里正乃至官府举报任何“可疑”迹象——比如夜间的异响、邻居多出来的口粮、甚至一句含糊的牢骚——成了许多人无奈甚至积极的选择。
一张由民间自发形成的、基于恐惧的监视网络,比任何官府的巡逻队都要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信任的成本变得无限高,而背叛的收益则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效果立竿见影,且极其显着。
张五和张六领导的“幽灵”行动部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情报来源大面积枯竭,他们不得已,只能将分散的力量收缩,合兵集结待命,暂时中止了绝大部分主动出击的计划。
就连派遣敌后特遣小分队行动都因此而暂停计划。
潜伏在秦境某处重要节点城镇的“幽灵”一支小队队长,蜷缩在一处阴冷潮湿、仅有微弱油灯的地窖中,对着墙壁嵌入的、连接外部伪装的铜管通讯系统,声音因长时间潜伏的焦虑、行动受阻的压抑以及地窖的寒气而变得异常沙哑:
“头儿!各地的情报线断了大半!我们像是掉进了沥青池子里,动弹不得!我们的人寸步难行!村镇根本进不去,各个路口都有乡勇和堡丁设卡,那些百姓的眼睛比官府的探子还毒,见了生人如同见了瘟神,别说提供帮助补给,不一嗓子喊来官兵就算天大的仁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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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急促地低语:“关键目标全都缩进了硬壳里!高官府邸的护卫增加了三倍不止,围得跟铁桶一般,出入路线变幻不定,毫无规律可循。所有饮食物资都由最亲信的家奴专人专供,外围采购渠道被彻底切断。
我们的人尝试了几次渗透侦察,连靠近核心区域百步都难!老七上次想趁夜色摸进州府后院查探路径,差点被一队带着獒犬的巡夜武侯堵个正着,腿上挨了一淬毒弩箭,拼死才侥幸脱身……伤口到现在还溃烂流脓!头儿,这样下去,别说执行刺杀任务,兄弟们能不能在这天罗地网里继续藏住都是大问题!”
密室内,张六听完铜管传回的汇报,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木桌上,茶杯震得跳起。“好快的反应……好狠绝的手段!”
他声音里充满了憋屈和愤怒,“这‘联堡连坐,追根溯源,本是咱们代州军早年用来肃清内部细作、防备外部渗透的利器之一,如今竟被他们学了去,稍加改动,反倒成了捆住我们手脚的沉重枷锁!”
张五相对沉稳,但眼神同样凝重如铁。他仔细看着摊在桌上的简陋地图,上面标注的许多情报点都已划上了代表失效的叉。
“他们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编织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这张网或许粗糙,节点或许低效,但足够庞大和严密。‘幽灵再锋利,陷在这人海与恐惧编织的网里,也会被慢慢消耗尽力气、体力和藏身空间。目标龟缩不出,防卫森严到了变态的程度,强行动手,成功率渺茫,代价将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他拿起一份由秘密渠道刚刚送达、字数寥寥却字字千钧的最新情报,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必须立刻禀报主公了。启用最高优先级通道,飞鹰传书,呈报现状:铁壁合围,网罗密布,行动严重受阻,人员处境艰难。请求主公指示下一步方略!”
片刻后,一只神骏异常、目光锐利的黑色猎鹰,利爪上牢牢绑着加密的细绢密信,如一道压抑已久的黑色闪电般从藏身的隐秘山谷中射出,划破沉重沉闷的天空,向着代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代州,伏魔山要塞深处。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传统的军事堡垒,不如说是一座深埋于山腹、不断吞吐着火焰与金属的庞大工坊群。
空气中永恒地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焦味、熔融钢铁的灼热气息、硫磺的刺鼻味以及淬火时水汽蒸腾的酸味,混合成一种代表力量与变革的独特气味。
在最核心的**巨型铸造工坊**内,景象堪称超越时代的震撼。
数座利用山势建造的高炉如同咆哮的巨人,炉火将整个巨大洞窟映照得一片暗红,灼热的铁水在石制沟槽中如同蜿蜒的熔岩河流般奔涌咆哮,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声响。
数以百计的精壮工匠和学徒们喊着统一的号子,围绕着几门粗犷无比、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巨大炮管胚体忙碌着。
沉重的锤击声、刺耳的打磨声、工匠头目们激烈的争论声与高炉永不停歇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奏响着一曲工业力量的重金属乐章。
这正是周朔倾注了大量心血和资源的“红夷大炮”项目。然而,进程屡屡受阻,炮膛的锻铁强度、闭气机构的可靠性、整体铸造的成功率……难题层出不穷,进展缓慢。
以至于为未来海军准备的福船巨舰都已初具规模,龙骨如山,但这些未来的海上巨兽却缺乏能匹配其威力的雷霆獠牙。
第291章 幽灵困局[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