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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邯棘原军营的降书墨[2/2页]

一统天下的帝王 天苍山脉的苍沼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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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视友军覆亡?按兵不救?他章邯比任何人都清楚,项羽焚毁甬道,隔绝两军,楚军士气如虹,以哀兵之势猛扑王离,他若仓促救援,只会被项羽以逸待劳,连同他这棘原的二十万刑徒军一起拖入巨鹿那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他保存实力,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溃败,是为了替帝国留下最后一点可战之兵!可在咸阳那些高高在上、只知玩弄权术的蠹虫眼中,这竟成了怯战畏敌、坐观成败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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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怒!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岩浆,在他胸中疯狂地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将他彻底焚毁!他恨不得立刻拔刀,冲出去将那个在帐外等候的董翳碎尸万段!恨不得立刻提兵,杀回咸阳,将赵高、李斯那些祸国殃民的奸佞斩于阶下!
     然而……
     帐外呜咽的寒风,带来了营垒间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和伤兵痛苦的呻吟。这声音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无力。
     他麾下这二十万大军,早已不是当年横扫六合、令天下丧胆的大秦锐士了!他们是骊山的刑徒,是发配边疆的罪囚,是强征入伍的闾左贫民!他们装备简陋,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巨鹿王离麾下那支真正的帝国精锐,尚且被项羽如同屠鸡宰狗般击溃。他带着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去迎战挟大胜之威、气势如日中天的项羽?这无异于驱羊入虎口!是让这二十万人去送死!去用他们的尸骨,铺就咸阳宫阙里那些蠹虫们的台阶!
     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章邯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卷冰冷的竹简上,落在那刺目的“武安君旧事”五个字上。
     进击?是死路一条!退守?董翳就在帐外,赵高的屠刀已经悬起!咸阳……那个他曾经为之浴血奋战、效忠至死的帝国中枢,如今已成了催命的魔窟!皇帝胡亥,不过是赵高掌中的傀儡!他的功勋,他的忠诚,在赵高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抹去的绊脚石!武安君白起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帐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更加强劲的寒风,吹得烛焰几欲熄灭。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来人身材中等,穿着深青色的文官常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羊皮裘,面容清癯,颧骨略高,一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眼神却如同藏在鞘中的短匕,闪烁着精明而冰冷的光芒。正是长史董翳。他身后跟着两名按剑而立的黑甲卫士,眼神锐利如鹰,显然是赵高派来的心腹死士。
     “末将董翳,参见上将军。”董翳微微躬身,礼数周全,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但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审视与倨傲,却如同针尖般刺人。
     章邯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住董翳。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卷沉重的竹简,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秽物般,“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面前冰冷的青铜几案上!竹简撞击金属,发出刺耳的脆响,在死寂的帐内回荡。
     董翳的目光扫过那卷摊开的竹简,看到上面“武安君旧事”那几个字时,细长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仿佛没看到章邯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自顾自地直起身,从宽大的袖袍中,又取出另一卷略小的、同样用黑帛包裹的竹简。
     “上将军息怒。”董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丞相心系国事,言辞急切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巨鹿之败,震动朝野,陛下寝食难安。丞相遣末将此来,非为责难,实为助将军一臂之力,重整旗鼓,早日荡平叛逆,以安圣心。”他顿了顿,向前一步,将手中那卷小竹简轻轻放在章邯面前的几案上,与那封措辞严厉的“催命符”并排。“此乃丞相为将军筹措的……些许粮秣军资调拨文书,聊解燃眉之急。望将军……体察丞相苦心。”
     粮秣军资?章邯心中冷笑。不过是画饼充饥,或者……是最后的断头饭?赵高这一手,恩威并施,先以白起之死相胁,再假惺惺给点甜头,无非是想逼他立刻出兵,用他和这二十万残兵的性命,去消耗项羽的锐气,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去为咸阳那摇摇欲坠的龙椅争取片刻喘息!
     董翳见章邯依旧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他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刻板的恭敬:“不知上将军……对丞相钧令,作何打算?何时整军,进剿项籍?末将也好……回禀丞相。”他微微侧身,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帐外肃立的黑甲卫士,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加赤裸。
     进剿?何时整军?章邯的拳头在案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猛地看向一直垂首站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司马欣。这位跟随他多年的副将,此刻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微微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指望他?指望这个早已被咸阳的威压吓破了胆的司马欣?章邯心中一片冰凉。他又看向董翳身后那两个如同门神般、手按剑柄的黑甲卫士。那是赵高的眼睛,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此刻说出半个“不”字,或者流露出丝毫的抗拒,这帐内立刻就会血溅五步!董翳此行,名为监军,实为督战,更是索命!
     退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向前,是项羽的虎狼之师和必死之局。退后,是赵高的屠刀和身死族灭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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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章邯。为大秦帝国征战半生,驱驰万里,平定叛乱,诛灭群盗,最终……竟落得如此境地!效忠的君王是傀儡,托付的帝国是危巢,手握重兵,却进退维谷,左右皆死!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牛油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和帐外呜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为这末路的帝国,为这末路的将军,奏响的哀乐。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章邯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不再是摇曳的烛光和扭曲的阴影,而是巨鹿城外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焦土,是王离凝固着怨毒与绝望的瞳孔,是咸阳宫阙深处赵高那阴鸷的冷笑,是武安君白起在杜邮接过赐剑时那悲怆的背影……
     良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章邯的眼皮,如同千斤闸门,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燃烧着忠诚与战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灰烬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所有的愤怒、挣扎、不甘,似乎都在刚才那漫长的闭目中,被一种冰冷的、名为“现实”的东西彻底碾碎、冻结。
     他不再看董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不再理会那两卷如同毒蛇般盘踞在案上的竹简。他的目光,投向帐壁角落阴影里,一方蒙着灰尘的简陋木几。几上,静静地摆放着军中书记官所用的笔墨——一支秃了毛的蒙恬笔,一方粗糙的松烟墨,还有一小陶碟浑浊的清水。
     章邯的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沉重的鱼鳞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而冰冷的摩擦声。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张木几。脚步沉重得如同拖着无形的镣铐,踏在铺着薄毡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丧钟的余响,敲打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司马欣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董翳细长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直保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章邯的背影。
     章邯走到木几前,停下。他伸出那只曾握刀杀敌、曾挥斥方遒、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方粗糙的松烟墨块。墨块冰冷坚硬,棱角硌着他的掌心。他拿起陶碟,将里面浑浊的清水,缓缓倒入旁边一方缺了角的简陋石砚中。清水在砚池中漾开微小的涟漪。
     然后,他捏紧墨块,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在那方冰冷的石砚中,一圈、一圈、沉重而缓慢地研磨起来。
     “沙…沙…沙…”
     墨块与粗糙的砚石摩擦,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军帐中,被无限地放大,如同钝刀在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黑色的墨汁,如同浓稠的污血,在砚池中一点点晕开、积聚,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章邯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他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边脸颊,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烛光将他研墨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巨大、扭曲、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那研磨的“沙沙”声,仿佛在研磨着他自己的生命,研磨着他对大秦帝国最后一点残存的、早已被背叛的忠诚。
     时间在研磨声中艰难地爬行。砚池中的墨汁,终于浓黑如漆。
     章邯停下了动作。他放下墨块,拿起那支笔锋早已磨损的蒙恬笔。笔杆是普通的竹管,入手冰凉。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笔锋浸入那浓得化不开的墨汁中。黑色的墨液迅速吞噬了干燥的笔毫。
     他拿起一卷空白的、略显粗糙的竹简。竹片冰凉,带着木质的纹理。
     章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他提起饱蘸浓墨的笔。笔尖悬停在竹简上方,微微颤抖着,一滴浓稠欲滴的墨汁,在笔尖凝聚、拉长……
     终于,那支沉重的笔,落了下去。
     笔尖触碰到光滑的竹片,墨汁瞬间晕开一个浓重的黑点。章邯的手腕开始移动,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在竹简上刻下第一道深深的墨痕:
     **“罪臣章邯,顿首再拜项将军麾下……”**
     每一个字落下,都如同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剜下一块血肉。那浓黑的墨迹,在昏黄的烛光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污血,也如同大秦帝国最后一位柱石将军心中,那彻底熄灭的、名为忠诚的火焰所留下的,冰冷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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