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苏老爷最后一面——那是个雪夜，老人咳得整床锦被都染了血，却还在教若雪辨认染缸火候。
此刻他望着少女发白的指尖，突然想起老人生前总说34;真传承不在谱子上，在活人心里34;，当下重重点头：34;半个时辰内回。34;
月到中天时，顾承砚推开档案室的门，正见苏若雪抱着父亲的《织谱凡例》蜷在藤椅里，烛芯爆了个灯花，将她眼尾的泪痣映得发红。34;青鸟去了祖坟。34;她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棉线，34;我父亲......他留了东西。34;
顾承砚在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发凉的手：34;你母亲的油纸，你整理的药方，还有我给的残纸——他早就算准我们会把碎片拼起来。34;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青石板被撬动的闷响，两人同时起身冲向祠堂。
月光把侧柏的影子拉得老长，青鸟单膝跪在松软的新土前，铁铲斜插在地上。
他面前的陶罐裹着几层粗麻，麻布里还塞着干艾草，草叶被夜露打湿，泛着苦香。
苏若雪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陶罐口的封泥，手就抖得握不住——那封泥上的指痕，与父亲平时封酒坛的手法分毫不差。
34;我来。34;顾承砚抽出发间玉簪，轻轻挑开封泥。
陶罐里的物事被丝帛层层裹着，最上面一卷展开时，霉味里混着松烟墨的沉郁——《织机损修日志》，扉页上34;壬戌年春34;四个小字，墨迹里还能看出当年的笔锋。
苏若雪突然按住他的手腕：34;壬戌年......是父亲创办江南织工夜校的年份。34;她的声音发颤，34;那年他变卖了母亲的陪嫁首饰，说要39;给没读过书的织工开一扇窗39;。34;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过日志边缘的毛边，那是长期翻折留下的痕迹。
第二件物事是半页练字纸，墨迹深浅不一，像孩童初学却偏要模仿大人——仔细看才发现，数字与笔画的间隙里藏着暗格，34;一二三四34;的起笔角度与苏父教苏若雪认染色时的口诀完全吻合。
最底下的铜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幽光，34;壬戌工读班34;五个小字刻得极深，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
顾承砚突然想起东纺技术主管辞职前留下的那封书信，信末34;吾师承江南34;的落款，字迹里隐约有苏父教学生时34;起笔藏锋34;的影子。
34;他在工读班埋了39;心钉39;。34;顾承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34;当年那些学生，现在要么成了各厂的掌作，要么被日商高薪挖走......可他们心里，始终记着39;江南39;二字。34;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铜纽扣，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落下来：34;父亲总说39;真正的本事要刻在骨头上39;，原来他是要把39;江南39;刻进这些匠人的骨头里。34;
次日清晨，顾家绸庄门口贴出一张告示：34;苏家复办织心学堂，专授防窃技、辨伪图、守师道三课，凡五十岁以上织匠皆可报名。34;顾承砚站在告示前，看苏若雪用父亲惯用的34;侧锋藏韵34;在末尾添了句34;松江冷蜡第四式，寻光者自见34;——这是只有当年夜校学生才懂的暗号，冷蜡是苏父改良的防染技法，第四式的关键步骤，他只在夜校讲过。
三日后的清晨，学堂门口的青石板上落了层薄霜。
苏若雪提着铜壶来开院门时，看见七个佝偻的身影缩在墙根，最前面的老匠裹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肩头落满白霜。
34;姑娘，34;老人抬起脸，皱纹里嵌着泪，34;我们等这声钟，等了二十年。34;他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展开是本磨破边角的听课笔记，每一页都有朱笔批注：34;好，能辨出经线疏密34;、34;妙，染缸火候拿捏准了34;——全是苏父的字迹。
首课之夜，学堂里点了十二盏桐油灯，火苗在风里摇晃，把老匠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片晃动的森林。
苏若雪将《江南织谱》轻轻放在讲台中央，指尖抚过父亲写在扉页的34;守纹者，终将成光34;，声音轻却清晰：34;今日第一课，不教技法，只讲一句话——39;火逆燃处，正是光生时39;。34;
老匠们突然集体站起，最年长的那位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枚铜纽扣，与陶罐里的那枚严丝合缝。34;当年苏先生说，等我们能独当一面了，就带着纽扣回来。34;他抹了把脸，34;东纺的山本烧了我们的谱子，砸了我们的织机，可他不知道......34;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34;真正的谱子，在这儿。34;
顾承砚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纸洒在陶罐上，铜纽扣的幽光与老匠们眼里的光叠在一起。
他转头对青鸟低语：34;山本以为烧一本谱就能断根，却不知真正的火种，是让一群老人，在三十年后还愿意走夜路来听一堂课。34;
夜风掀起门帘，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等苏若雪收拾好讲桌，发现门缝里塞着张纸条。
她展开时，顾承砚也凑过来看——纸上画着一盏油灯，灯焰里隐约有半个印章的轮廓，与顾家密室里那方残缺的阳纹印，恰好能拼成完整的34;江南织34;三字。
顾承砚将纸条铺在案上，月光穿过窗棂，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望着那盏油灯的轮廓，忽然想起苏父临终前说过的话：34;光不是自己亮的，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把暗给挤走了。34;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34;咚——34;的一声，惊起几宿鸟。
顾承砚伸手按住纸条，指腹下的油灯轮廓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像颗即将苏醒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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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批注如灯，父火不熄[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