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环叩响的余波还在青砖墙上震颤，青鸟的声音便裹着湿冷的雨气挤了进来：34;先生，是我。34;
顾承砚反手拔下门闩，青年轻轻一闪身，水珠子顺着油布雨衣的帽檐成串砸在青石板上。
他怀里紧抱着个牛皮纸包，雨水在包角洇出深褐的晕，却始终没让包底沾到地面——那是方才从码头狂奔来顾家的证据。
34;山本昨夜入住礼查饭店。34;青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34;黑箱由两名宪兵贴身护送，没走海关申报。34;他解开水手结，露出包内的手绘草图：箱体厚三寸，内衬铅层的纹路用红笔标得极细，34;眼线贴着墙根听了半宿，滴答声每十五秒一响，像老式机械钟......34;
话音未落，苏若雪手中的煤油灯突然晃了晃。
暖黄的光晕里，她盯着草图上那个烙着顾家阳纹的箱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蓝布包的边缘——那包着《江南织谱》残页和父亲账本的蓝布，此刻被攥得发皱。
34;铅层。34;顾承砚重复这两个字，指节抵着下颌。
密室里刚燃起来的炭盆噼啪作响，他却觉得后颈发凉。
铅能隔绝声波，可山本偏要让这滴答声漏出来，十五秒一次的规律，像在给所有人的神经上弦。
他想起方才整理《砚盟章程》时撞翻的砚台，墨汁晕开的痕迹，倒像极了被铅层切割的声波图。
34;若雪。34;他突然转头，目光灼灼，34;你父亲账本里，可记过39;癸亥冬39;前后与东洋织材行的往来？34;
苏若雪没答话，直接解开衣襟。
贴身的月白小衣里，一本包着油布的《账册汇编》被她小心取出——这是她从苏府旧宅墙缝里掏出来的，跟着她搬过三次家，边角磨得发亮。
34;癸亥年冬月廿三。34;她翻到第三册，食指在某行墨迹上顿住，34;蜡料补购，金额比往年高五成。
收货人签名是39;陈师弟代签39;。34;她抬头时，眼尾泛红，34;残页里那个39;假弟39;，父亲总说他手稳心浮，没想到......34;
顾承砚凑过去。
账本上的小楷带着苏父特有的顿笔，34;陈师弟34;三个字的提手旁却抖得厉害，像是被人攥着手腕硬写的。
他又摸出青鸟带来的草图，箱盖上那个被熔过又重刻的阳纹，纹路间竟有半道极细的裂痕——和苏父当年送他的印胚底纹，分毫不差。
34;他不是来归还，是来炫耀。34;顾承砚将草图按在账本上，指腹碾过那道裂痕，34;当年39;假弟39;偷了印模，山本熔了真印重刻，现在带着赝品来，是要告诉我们......34;他喉结动了动，34;他们能毁，就能造。34;
苏若雪突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煤油灯的温度，却比他的更烫：34;可父亲把真谱藏进了嫁妆，把针法刻进了我们的骨血。34;她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茧——那是他跟着织工学了半月才磨出来的，34;他们偷得走印，偷不走人心。34;
院外传来雄鸡打鸣。
顾承砚这才发现，炭盆里的火星不知何时灭了，密室四角的烛台燃到了底，在青铜灯座上堆成蜡山。
34;青鸟。34;他突然起身，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藏青长衫，34;去礼查饭店周边查电话线工单。34;见青鸟愣神，他笑了笑，34;山本若真想谈合作，早该架专线连东京；若只是要我们听滴答声......34;他叩了叩桌上的草图，34;自然不用费那心思。34;
青鸟领命而去时，天刚蒙蒙亮。
苏若雪替顾承砚系好第二粒盘扣，指尖在他锁骨处顿了顿：34;要我做什么？34;
34;以商会稽核的名义。34;顾承砚从抽匣里摸出张《申报》旧报，在34;守纹会认证图失窃案34;几个字上画了圈，34;给各大报馆递张纸条，就说39;东纺总裁携失传印胚来沪，或与失窃案有关39;。34;他望着苏若雪眼里的疑惑，补充道：34;山本要的是我们慌，我们偏要让他急——他越急着证明自己清白，就越得打开那黑箱。34;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密室时，青鸟举着份刚印的《申报》冲了进来，报头湿淋淋的，显然是从报童手里抢来的：34;先生！
快看！34;
头版右下角，34;日商山本谦三抵沪34;的标题下，配着张模糊的照片：穿西装的山本站在礼查饭店门口，身侧两个宪兵抬着黑箱，箱盖上的阳纹被记者特意放大。
正文最后一句刺得人眼睛疼：34;山本先生表示，愿将此印捐入民族技术博物馆，以证中日商谊。34;
34;他开了。34;顾承砚捏着报纸的手松了又紧，34;黑箱里的滴答声，现在成了全上海的耳报神。34;
苏若雪凑过来看，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像春天第一口融雪：34;你猜，当全上海的人都听见那滴答声，会怎么想？34;
顾承砚也笑了。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方被墨汁染脏的《砚盟章程》，蘸着新研的墨在末页添了行字：34;声可怖，心不可摧。34;
窗外传来黄包车铃铛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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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扒着窗沿喊：34;七家商会的当家人都派人来问了，说听候先生安排！34;
顾承砚将章程卷好，用红绸扎紧。
他望着苏若雪，目光像浸在酒里的琥珀：34;去把天蟾舞台的场子订下。34;他转头对青鸟道，34;三日后，我们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34;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34;滴答声里，藏着的不是倒计时。34;
是战鼓。
门环叩响的余韵还在青砖缝里打着旋儿，顾承砚的指尖已按上了腰间那枚雕花镇纸——这是方才苏若雪替他别上的，说是34;文人也要有个压阵的物件34;。
他侧头看苏若雪，她正将《江南织谱》残页往蓝布里裹，动作比往日快了三分，发梢却纹丝不乱，像株被风拂过的竹。
34;我去。34;青鸟的声音从耳后擦过。
他脱了油布雨衣搭在廊柱上，露出里面紧绷的短打，腰间鼓囊囊的——顾承砚知道，那是他藏了三年的勃朗宁。
门闩拉开的瞬间，穿灰布长衫的身影被风卷进来半片。
顾承砚一眼认出是福源米行的陈掌柜，额角还沾着星子雨，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34;顾先生，刚在柜台上拾的，送报的小赤佬说39;给顾家绸庄的急信39;。34;
苏若雪接过纸条时，顾承砚已瞥见上面的钢笔字：34;礼查饭店308，今夜子时。34;字迹歪扭，像是左手写的，末尾压着半枚樱花纹章。
34;山本的请帖。34;顾承砚将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扣暗格里，34;他等不及了。34;
陈掌柜搓着青灰色袖口：34;方才在茶馆听人说，东洋纺织行的伙计满街发糖，说39;顾先生要给山本先生办接风宴39;。34;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34;您昨儿让若雪姑娘递的条子，报馆都登了，现在码头上挑夫都在说39;东洋人造假39;！34;
顾承砚望着陈掌柜后领上磨破的线头，那是他蹲在米堆里记账时蹭的。
他突然想起现代课堂上，学生们总问34;商战的关键是什么34;，此刻倒有了答案——是这些会在茶馆里嚼舌根的掌柜，会把报纸垫在米筐底的挑夫，是所有被34;滴答声34;搅得睡不着的普通人。
34;陈叔。34;他伸手按住对方肩膀，34;劳烦您跑趟四马路，把七家商会的当家人都请来。
就说39;顾某有要紧事相商，戌时三刻，顾家祠堂39;。34;
陈掌柜
第357章 黑箱滴答，山本登门[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