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的指尖触到顾承砚掌心时,他才惊觉她的手凉得像浸过晨露的丝绸。
汇款单被她捏了整夜,边角卷起毛边,三百元的数字在晨光里泛着旧报纸的黄,倒像是被血浸透后晒干的颜色。
34;抚孤专户首笔发放金额。34;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34;上个月我们算过,七个遗孤每月口粮加识字钱,正好这个数。34;顾承砚的拇指摩挲过附言栏,34;蚕已归,丝待织34;七个字的墨色淡得近乎透明,却比任何刻在碑上的字都深——三天前阿丙在戏园说34;少东家教我养蚕34;时,他往少年手里塞了颗茧子,低声道:34;若有旧人寻来,便说39;蚕要吐丝了39;。34;
34;他不是在报平安。34;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抵着桌沿,指腹上还留着昨夜重绘34;丝脉34;时沾的墨渍,34;是在提醒我们,敌人要39;清账39;,那我们就先把账,记下来。34;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想起昨夜他站在密室热力图前的模样——七朵雪纹花里三朵泛着银光,像将熄未熄的灯芯。
此刻那光漫到他眉梢,连带着整间屋子都亮了:34;去把殉难义士登记册找出来。34;他转身拉开檀木柜,樟木香混着旧纸味涌出来,34;但别再写39;已故39;,改作39;待证清白者39;。34;
34;承砚......34;苏若雪忽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指甲在他腕骨上压出浅白的印,34;你是要把名单上的人,都变成活的。34;
顾承砚覆住她手背,体温隔着粗布衫透过来:34;山本要秘密处决,我们偏要让全上海都知道——这些人没死,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34;他抽出发黄的登记册,在34;顾氏绸庄染坊工人周阿福34;那页停住,笔尖悬在34;已故34;二字上方,34;若雪,你说,要是每个39;已故39;名下都压着三百块银圆,等他们哪天回来领......34;
34;那39;清账39;就成了39;欠债39;。34;苏若雪眼睛亮起来,她抢过笔在登记册扉页写下34;清白基金34;四个大字,墨迹未干便往门外走,34;我这就去钱庄立户头,公告要连夜印——34;
34;等等。34;顾承砚扯住她衣角,从袖中摸出枚翡翠平安扣,34;把这个押给王掌柜,就说顾氏拿传家宝做保,基金本金只多不少。34;他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发梢沾着晨露,像株被春风吹醒的玉兰。
黄昏时青鸟撞开商会大门,手里攥着刚印好的公告。
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雨水气,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砖上溅出小坑:34;少东家,申报馆的老周说头版要留半版给这个。34;他抖开公告纸,34;待证清白者34;几个字被红笔圈着,格外刺目:34;首笔基金,来自陈砚生先生捐赠34;的落款下,还盖着顾氏商会的朱红大印。
顾承砚接过公告,指尖触到纸张背面的压痕——是苏若雪连夜抄写时,钢笔尖在桌板上硌出的印记。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34;看嘞!
顾商会立清白基金,三百银圆等义士回家!34;声音越跑越远,混着黄包车铃铛声、米铺的算盘声,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正一圈圈荡开。
三日后清晨,青鸟掀开门帘时带着股冷风。
他手里的报纸被攥得发皱,头版标题是34;吾儿被指为逆,然其昨夜尚寄家书34;——老周果然按计划发了34;市民来信34;,信末还画蛇添足写了句:34;顾商会记三百元为证,日方若敢杀之,便是杀人偿债!34;
34;今早霞飞路有个阿婆跪在山本洋行门口,举着她儿子的照片喊39;还我阿福39;。34;青鸟喉结动了动,34;我数了数,弄堂口围了百来号人,巡捕房的人来劝,反被骂39;帮日本人藏人39;。34;他从怀里掏出叠信纸,34;这是上午收到的,有纱厂女工说她男人在名单上,可前晚还托人带了包桂花糖;有码头工说他兄弟上个月还帮他修了船......34;
顾承砚翻看着信纸,每一张都带着墨香或烟味,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有浸着泪痕的宣纸。
他停在一张染着蓝布渍的信上,末尾写着:34;我男人是顾氏染坊的,少东家教他染雪青缎子那会儿,说39;好布要经得住晒39;——现在该轮到他经得住晒了。34;
34;去把这些信抄三份。34;他将信纸递给青鸟,34;一份送申报馆,一份送工部局,还有一份......34;他顿了顿,34;给山本正雄。34;
夜色漫进商会时,苏若雪抱着账本回来。
她发间沾着星子似的雪,睫毛上凝着细冰,却笑得像春阳:34;钱庄的王掌柜说,今天来捐钱的人排到弄堂口了。
有卖油馓子的阿伯,有女学生,连霞飞路的外国太太都让人送了银圆——34;她翻开账本,第一页是34;陈砚生 三百元34;,第二页起密密麻麻写着34;王阿婆 两角周小妹 五角玛丽·琼斯 十美元34;......
顾承砚的目光落在34;玛丽·琼斯34;那行,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青鸟掀帘进来时,帽檐上的雪扑簌簌往下掉,脸色比雪还白:34;少东家,山本洋行的人去了提篮桥监狱......34;他咽了口唾沫,
第335章 蚕信如血,三百银元[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