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银蚕不知何时又爬回琉璃匣，触须正对着江湾方向轻轻颤动。
他将茶盏里的冷茶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苦意——这苦，很快就要让山本尝尝了。
34;让盐帮的兄弟在江湾路拐弯处候着。34;他对青鸟抬了抬下巴，34;卡车要过那座老木桥......34;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像是黑夜撕开了道口子。
青鸟转身消失在夜色里时，苏若雪捧着热姜茶从廊下走来。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正好覆住顾承砚案上那张《申报》——头版的34;篡改档案34;四字下，银蚕的银线还在微微发亮，像根绷紧的弦，只等子时的风来，便要弹出最响的那声。
七月的夜热得发黏，江湾路老木桥的木板被晒了整日，踩上去还带着余温。
青鸟贴着桥墩阴影蹲下，指节在石缝里叩了三下——盐帮的暗号。
二十个精壮汉子立刻蜷成更紧的团，靛青短打浸着汗，在夜色里像一串深潭里的青鱼。
卡车的轰鸣从三里外传来时，青鸟摸了摸腰间的香片袋。
蚕丝裹着艾草和龙涎香的细末，触感比绸缎还软——这是顾承砚照着宋人的34;隐墨34;改良的，遇水就散出极淡的苦艾味，只有34;春蚕组34;那些从小闻着蚕房长大的孩子能辨。
他盯着第一辆卡车的后厢，金属挡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抬手：34;等车过木桥！34;
木桥年久失修，卡车碾过时发出34;吱呀34;的呻吟。
司机骂骂咧咧踩刹车，车头剧烈晃动。
盐帮的人趁机从桥底翻上来，像一群夜猫子。
青鸟的刀尖挑开后厢夹层的铁皮，香片往缝隙里一塞，动作比缝衣针还轻。
第三辆卡车过去时，他袖中短刃在轮胎上划了道浅口——不是要扎胎，是让车开慢些，好让香片在潮湿的空气里多浸会儿。
两日后，杨树浦的蝉鸣像要把天戳破。
顾承砚扣着青布小帽，跟着青鸟钻进废弃印刷厂的后窗。
霉味混着松节油的酸气撞进鼻腔，他摸出火柴划亮，火光里，墙上的人影被拉得老长——那不是人影，是贴满墙的纸。
34;顾氏商会34;四个大字刺得他瞳孔一缩。
泛黄的报纸剪报、账本复印件、甚至苏若雪去年在慈善宴上的留影，全被红笔圈成蛛网。
苏若雪的名字在正中央，红圈叠着红圈，圈角还画着把小匕首。
青鸟的拳头砸在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34;这些狗日的......34;
34;别急。34;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玻璃罐，显影液在罐底结着褐色的痂，34;看这个。34;他用指尖蘸了点罐壁的残渣，凑到鼻端——是松香烟灰的味道。
再往里走，地窖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34;咔嗒34;一声，竟是装了弹簧锁。
34;承砚！34;青鸟的手电光扫过墙面，34;这有本子！34;
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日志摊开在木桌上，墨迹还没完全干。
顾承砚的手指在34;七月廿九34;那页停住，喉结动了动：34;成功还原松香灰显影图，指向39;北线银号39;接头人——待七日内收网。34;他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撞瓷碗：34;山本以为查到了我们的密线？
他哪知道，北线银号的账本早被我烧了三成，剩下的......34;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34;都在这儿。34;
34;那现在？34;青鸟摸着后腰的短刀。
34;收网？
不，要撒更大的网。34;顾承砚扯下墙上苏若雪的照片，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上面的红圈，34;若雪，去商会。34;他转头时，月光正从破窗漏进来，照得他眼底亮得惊人，34;以商会名义发紧急兑付令——战时风险，抚孤专户的存款提前支取，密语39;蚕眠否39;。34;
苏若雪正在后院喂蚕，竹匾里的蚕宝宝吃得正欢。
她接过顾承砚递来的信纸，墨迹未干的34;丝不藏真，真在人心34;八个字还带着墨香。34;明白。34;她把信纸往胸口一按，银镯子碰出清脆的响，34;我这就去账房，让阿福刻木印，今晚就能贴到各铺门口。34;
子夜的绸庄后巷飘着露水的凉。
顾承砚站在二楼窗口，看着苏若雪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身要关窗时，墙角的响动让他顿住——是个蜷缩成虾米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破褂子上沾着焦黑的纸灰。
他怀里紧抱着半块账本残页，嘴唇翕动着：34;蚕......没眠......34;
顾承砚的呼吸一滞。
他盯着少年的鞋，那是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鞋底沾着深褐色的泥——和印刷厂地窖里的显影液残渣一个颜色。
更奇的是，一只银蚕正从排水沟的砖缝里爬出来，触须轻轻点在少年鞋底，像在认路。
34;青鸟。34;顾承砚敲了敲窗棂，声音轻得像叹息，34;把那孩子带进来。34;
巷子里的风突然转了向，卷起少年脚边的纸灰。
银蚕的触须又颤了颤，顺着裤管往少年腿上爬去。
而少年浑然未觉，仍在喃喃：34;蚕......没眠......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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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吐丝为引，灰中钓鬼[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