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递过烤红薯,牛皮纸包着的红薯烫得他直搓手,皮焦得发脆,掰开时热气裹着蜜色的瓤涌出来,甜香在飘雪的车间里漫了半天才散。
“张师傅的馒头碱放多了。” 老陈咬了口馒头,眉头皱成个疙瘩,“跟他说过八遍,发面时得看天气,阴天碱要少搁点。”
我靠在铁门上笑,听见他把馒头掰成小块泡进粥里,瓷勺碰着碗沿 “叮叮当当” 响。仓库外的玉兰树被风刮得摇晃,最后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银子。
走廊的灯泡突然闪了闪,我抬头看监控器的红灯,依旧在墙上跳着小碎步。
远处传来车间开工的哨声,悠长的哨音裹着机器的轰鸣,在清晨的雾气里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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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在屋里哼起了《东方红》,跑调的旋律撞在铁皮屋顶上,弹回来时带着点颤音,像片被风吹起的玉兰花瓣,轻轻落在我发烫的手背上。
第二天送饭时,刚走到走廊中段就听见小李在屋里哼歌。
那跑调的《流浪歌》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琴弦,每个音符都歪歪扭扭地撞在水泥墙上,弹回来时裹着股闷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打了个转才散开。
我停在门口听了片刻,保温桶的提手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桶里小米粥的热气顺着缝隙往外钻,在桶壁凝出层细密的水珠。
“小李,粥要凉了。” 我轻叩铁门,金属的震颤让歌声戛然而止。
递饭口的木板 “吱呀” 掀开,露出张带着胡茬的脸,眼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眼屎。他接过保温桶时手有些抖,蓝布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我的手背,痒得像有小虫在爬。
“王厂,你听我这嗓子,是不是比磁带里的原唱还有味?” 他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 —— 那是去年搬机床时被砸的,至今说话还漏风。
我瞥向窗台上晒着的蓝布鞋,鞋面上的补丁是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的,像幅歪歪扭扭的地图。
鞋带在穿堂风里轻轻晃,末端的流苏扫过玻璃,留下道若有若无的白痕。“这鞋是你媳妇纳的?” 我问。
小李的笑容僵了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桶沿:“嗯,临走前连夜赶出来的,说仓库潮,让我多晒晒。” 他低头喝粥的瞬间,我看见他脖颈处的皮肤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麦浪。
食堂的张师傅总爱在蒸馒头时跟我念叨:“都是老伙计,少一天能怎地?”
他的白围裙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没化的雪,“昨天老李还说,他儿子在隔离房里数墙皮,都数到第三十七块了。”
我往笼屉里撒碱面时,听见他用锅铲敲着铁锅叹气,那声音沉闷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可张师傅没瞧见上周体检时的情形。老赵媳妇攥着化验单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把那张薄薄的纸捏出了深深的褶子。
“王厂,你看这箭头……”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圈红得像车间墙上的警示灯。我凑过去看,那道向上的红箭头又粗又亮,比任何安全标语都更能让人心脏发紧。
那天老赵蹲在厂区的老槐树下,把烟头摁在树皮上捻了又捻,烟灰在他磨破的裤脚上积成了灰黑色的小山。
第三天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几滴冰凉的雨珠砸在铁皮屋顶,发出清脆的 “嗒嗒” 声,转眼间就变成了密集的噼啪响,像有无数只手在上面急促地敲打着。
我站在走廊尽头抽烟,打火机 “噌” 地蹿起火苗,照亮了墙面上斑驳的标语 ——“安全生产” 四个字被雨水洇得发涨,墨色顺着墙缝往下淌,像行正在融化的眼泪。
烟雾在监控器的红光里慢慢散开,织成张模糊的网。
我数着隔离房的窗口,老陈那间亮着昏黄的灯,窗玻璃上凝着层水汽,映出个佝偻的影子,大概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上次隔离时他给家里写过信,信纸是用车间废弃的图纸背面,字里行间总夹着些机油味。
远处家属区的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雨幕里晕开,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珠子。
最东头那盏是老赵家装的,灯泡瓦数大,亮得能照见院门口的香椿树。
我想起老赵的孙子总爱趴在窗台上数星星,圆滚滚的小手扒着玻璃,鼻子被压得扁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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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厂子防疫阶段(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