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盐棚子里,两个盐吏正在里面吃酒,地上横着几个粗胚酒坛子,桌上几碟小菜。
两个盐吏年纪相差大,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一个胖脸盐吏看上去年轻些,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年纪大的老盐吏使劲儿嘬了口酒盅里的粗酒,发出了一声良叹:“嘎——这镇上的烧刀子就是够劲儿!”他闭着眼咂吧咂吧嘴,似在回味方才那口辛辣的滋味。
半晌,他看向对面。
胖脸盐吏左脚支在地上,右脚屈在凳子上,他最近身材愈发的圆润,简直像一颗肉丸子正就着干花生喝酒。
“我说,剩儿,那盐工怎的惹到你了,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老盐吏问道。
那个盐工都被抽的有气进没气出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躺着呢,要是放着不管,瞧着也活不过今晚了。
胖脸盐吏闻言一脸不在乎,像是说了千百遍一样脱口而出:34;那老棺材瓤子偷盐。34;
他靴底用力碾过地上散落的花生壳子,花生壳不堪承受,“咔嚓”一声就碎成了渣子,或白或米色的碎片混着褐色的土,显得十分可怜。
34;西盐仓少了盐,有人说半夜看到那个盐工在仓门转悠。我今日就抽了他一顿,正好杀鸡儆猴,省的剩下的再想着歪门邪道,不好好干活。34;
老盐吏闻言,意味深长的看着对面的青年,“是吗?”
听语气显然是不信:“偷盐可是大罪啊,打一顿可不够。”
他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抓起盘子里的烘豆子,扔进嘴里“嘎嘣”一声咬碎,慢慢嚼起来。细长发黄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胖脸盐吏。
胖脸盐吏本想着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没想到今日老盐吏跟他对上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胖脸在心中暗暗骂了声老匹夫,面上却扬起甜蜜的笑,朝着对面拉长声音道:“干爹——”
这不都是你知我知的事情嘛,盐吏平日里大头拿不到,只能管盐工要孝敬,但是盐工的孝敬也像是割韭菜,前一阵割完了总要给他们时间好长出来,要是他们急着用钱,就只能偷摸贪点盐,然后赖到盐工身上了。
老盐吏没答应,心里叹:还是太嫩了。
他又往嘴里扔了颗黄豆,随后慢条斯理道:“别说咱是你干爹,咱可没你这门亲戚,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出了事别咬上我,就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了。”
“干爹这怎么说的,发生什么事了?就算给儿子一百个胆子,儿子不敢对您有什么造次啊。”
胖脸的笑意也收了,不就是贪了点盐嘛,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么,但眼下他干爹是盐吏队长,还管着他,他不得不低头。
这俩月他可是尝到了当盐吏的滋味,吃的好喝的好不说,还能有人给孝敬,他可不想再回去苦巴巴的种那两亩地,累死累活的也没有点盼头。
这样想想,给别人当狗儿子也没什么好放不开的了,于是胖脸变了脸,慌忙跑到老盐吏面前跪下抱着他的腿道:“干爹对儿子的好,儿子心里都记着呢,怎么会干狼心狗肺的勾当!是...是不是谁在干爹面前说了什么儿子的坏话?”
胖脸假惺惺的抹着眼泪,只听上面传来他干爹阴阳怪气的声音:“咱哪有你这手笔啊,西仓一少就是少了一石的盐。”
其他儿子拿盐都会给他送孝敬,这小子还真是一毛不拔。
乍一过几天好日子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一石的盐啊,那是一石,够庄户人家三年的嚼用了。
他们这些老盐吏都要思忖再三才敢动的数目,这小子上来就敢动手,他是怎么敢的。更何况,拿了这样多的盐,也不见他来孝敬。
见老盐吏一声不吭,胖脸这时才发觉事儿大了,但是他还是疑惑:事儿有这么大吗?
他陪着笑脸道:“干爹,您知道了?
老盐吏不语,只道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是,以后你也别叫我干爹。”
“干爹....干爹,”胖脸终于慌了,“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他可是找了好多人才抱上老盐吏的大腿,可不能这样完了!
这老匹夫的干儿子不仅只有他一个,虽说他就靠吃孝敬拿银子,但有好事老盐吏也是想着他们的。
若是老盐吏不认自己了,以后有什么好处自己一点儿好处也别想沾到。
说罢,他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捧至老盐吏面前:“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想着干爹呢,您看。”
老盐吏见他掏了东西,这才愿意看他一眼。掏出来的是个小鼻烟壶,上面画的花鸟栩栩如生。
胖脸察言观色,一把把鼻烟壶塞到老盐吏的手里:“干爹,里头是上好的鼻烟,我一点儿没动,就想着孝敬干爹您呐。”
老盐吏却没回这话,他眯着眼,把鼻烟壶放在了桌上,干瘦的手指打着拍子敲桌子,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咚咚”声。
半晌,他语重心长道:“剩子啊,不是干爹不疼你,你这样干爹也很难办啊,要是被上面发现了,你说叫干爹怎么保你?干爹也要跟着你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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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你爷爷承担了这样大的风险,竟然也不想着把好处送上来,那爷可不干了。
这盐场外面看着风光,但里头却向来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每个月他们这些人也要给上面的孝敬的,因为是管着盐吏的小队长,给的还要更加多一些。只吃不吐那在盐场里就是死路一条,凭什么大家都上交,而你就不交呢?
你不交给我,那我怎么交给上面呢?
老盐吏操着一口苦口婆心的语气问道:“你跟干爹说实话,一石盐你到底拿了多少?都有谁拿的?”
胖脸方才又是找理由又是扮蠢,就是为了不往外拿钱,现在却是被架在火炉上,不得不吐了。
胖脸膝行半步,心里又恨恨的骂了句天杀的,这才一五一十的倒出来:34;拢共一石细盐,分三次掺进运往米铺的粗盐包里。”
“米铺掌柜给的现银,我拿大头,剩下的底下三个兄弟分了,除了逛窑子,别的都...都换成这个了。34;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鼻烟壶。
老盐吏不满意,这是当他是叫花子呢,鼻烟壶才几个钱?撑死也就百八十文罢了,一石盐少说能卖个十五两银子,这孩子不老实。
老盐吏随即冷笑一声:“你自己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谁能拦得住?拿回去!我还看不上这点儿东西。有道是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是那句话,出了事别攀扯上我来,就算你有良心了。”
说罢,竟是抬腿便要走。
胖脸急了,他干爹能问这事儿,就证明事情已经败露了,毕竟他干爹管着西仓,知道也不稀奇,只是现在怕底下的人也都知道。
虽说大家都贪,但若是被人举报上去,他不死也得脱一身皮,他可没有信心能以后不得罪任何人,这都是把柄!他攀不上王扒皮的大腿,就只能靠他干爹了。
想到这一层,胖脸一把扯住老盐吏的裤脚子:“干爹...干爹,你等一下。”
他得叫干爹一直保他,就算是别人告到王扒皮那里去也可以周旋一二。更重要的是,他得留住他干爹,这关系不能断!
他颈侧青筋突突直跳,突然扯开裤腰带,“干爹,您别声张。”他压低声音道,翻出自己合裆裈里的一个牛皮囊。
老盐吏有些嫌弃的看着他泛黄的裤裆,只听砰砰两声响,两锭雪亮的银锭就砸在地上,34;掌柜给的银子我拿了五两,剩下的...是我孝敬爹的。34;
胖脸跪着往前蹭,34;给干爹买酒喝。34;纵然他心有不甘,也不能此时与干爹翻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指望着在这里养老呢。
老盐吏拾起那两锭银子掂了掂,满意道:“呦,还真不少。
第142章 顶缸[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