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你说说,这大雪天进西沟,是不是找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王铁柱也期待地看着我:“关叔!您是老把式,您带路!咱保证听您的!”
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说西沟危险?那是实话。可我能直接说老鹰砬子有头不能打的熊吗?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铁柱,你爹和赵大夫说得在理。西沟那地形,雪这么厚,野猪真发起狂来,在雪地里人跑都跑不快。再说,你们这装备,” 我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土铳和扎枪,“对付单只野猪还行,对付成群的,不够看。听我一句,缓缓,等雪化点,或者等上面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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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到啥时候?” 王铁柱急了,“关叔,您怎么也怂了?咱山里人啥时候怕过野牲口?” 他身后的后生们也露出不满和失望的神色。
“不是怕!” 我加重了语气,“是不想你们白白送命!打猎不是儿戏!” 我转向王老倔,“场长,这事儿真得压一压!”
王老倔看着儿子和那群躁动的后生,又看看我,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皱纹里都是愁苦:“唉!压…我试试吧!铁柱,你们几个,都给老子滚回家去!没我的话,谁敢进山,我打断他的腿!” 他吼得很大声,但语气里也透着无奈和力不从心。王铁柱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跺脚,带着人悻悻地散了。但我知道,这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心里的火苗没那么容易熄灭。
夜里,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窗外风声呜咽,像野兽的低嚎。王铁柱他们不甘的眼神,黑子那双越来越通人性的眼睛,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不行,得去告诉黑子!让它千万藏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顶着刺骨的寒风出了门。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老鹰砬子。黑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早早地等在洞口,不安地来回踱步,巨大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片凌乱。
“黑子!听我说!” 我喘着粗气,也顾不上换药了,急切地把村里人准备打野猪、可能波及到这里的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那些人,手里有枪,有家伙!要是看到你,肯定不会放过!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赶紧走!往老林子最深、最没人的地方钻!藏起来!千万千万别出来!也别…别让人听见你说话!记住了吗?”
黑子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雪光,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浓重的忧虑和恐惧。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焦躁不安的咕噜声,巨大的头颅转向西沟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我,眼神复杂。它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鼻子重重地喷出一股白气,发出一个短促而沉重的音节:“…嗯。”
接下来的两天,林场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王老倔虽然压着,但西沟那边又传来消息,野猪群把李寡妇家唯一的猪崽给咬死了。这下子,屯子里彻底炸了锅。愤怒的村民聚集起来,王铁柱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王老倔的阻拦在汹涌的民意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喧嚣的人声、狗吠声就打破了林场的寂静。我冲出门,只见王铁柱打头,二十来个青壮村民,牵着五六条兴奋狂吠的猎狗,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土铳、猎叉、扎枪、砍刀,甚至还有绑着尖刀的粗木棍,群情激愤地涌向进山的路口。王老倔跟在后面,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喊着什么,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赵明也焦急地追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他的医药箱。
“坏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转身就往屋里冲。抓起那杆老猎枪,连棉帽子都顾不上戴,疯了似的抄近路,朝着老鹰砬子狂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肺里火烧火燎,但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在他们前面!拦住黑子!或者…拦住那些红了眼的人!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能望见老鹰砬子洞口的那片矮坡时,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窟窿里。晚了!只见王铁柱带着七八个最精壮的后生和两条猎狗,正成扇形围在洞口外十几米的地方!猎狗冲着幽深的洞口狂吠不止,后生们紧握着武器,脸上混杂着紧张、兴奋和猎杀的狂热。王老倔和赵明气喘吁吁地刚赶到外围,急得直跳脚。
“柱子!别冲动!先看清楚!” 王老倔嘶声大喊。
“爹!看清楚啦!洞口那大脚印,还有这毛!” 王铁柱指着雪地上清晰无比的巨大爪印和几撮散落的粗硬黑毛,激动地吼道,“绝对是头大黑瞎子!野猪咱没堵着,碰上这玩意儿也是大货!值钱着呢!弟兄们,堵死了!别让它跑了!” 他哗啦一下,把土铳端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洞口。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武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住手!王铁柱!把枪放下!” 我嘶吼着,连滚带爬地从坡上冲下来,张开双臂,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洞口和那群猎手之间!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呛得我连连咳嗽。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错愕和不解。
“关大山?你干啥?” 王铁柱的枪口下意识地移开了我,但脸上满是惊怒,“你护着这熊瞎子?它祸害了多少东西你不知道?”
“它没祸害!” 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它一直在老鹰砬子养伤!是俺在照顾它!它没下山祸害过谁!”
“养伤?你照顾一头熊瞎子?” 王铁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后生们也发出一片哄笑声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关叔,您没发烧吧?” 一个后生喊道,“熊瞎子还能让您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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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你胡咧咧啥呢!” 王老倔也急了,冲过来想拉我,“快让开!危险!”
赵明推着眼镜,一脸严肃和担忧:“关叔,您冷静点!熊是猛兽,野性难驯!您是不是被它迷惑了?快过来!”
“俺没糊涂!” 我死死钉在原地,寸步不让,对着王铁柱吼道,“柱子!你信俺一回!这熊…它不一样!它…”
我该怎么解释?说它会说话?说它能治病?这说出来,谁会信?只会让他们觉得我疯了!我急得额头青筋暴跳,话堵在喉咙口。
“有啥不一样?长了花还是能上天?” 王铁柱不耐烦地打断我,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关叔,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您让开!不然…别怪俺们不客气!” 他手中的土铳再次抬起,这次指向性更明确,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其他后生也握紧了武器,猎狗狂吠着,现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杀机弥漫!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如同闷雷滚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从幽深的山洞里传了出来,盖过了猎狗的狂吠和风声:
“老关哥…让开吧…”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霹雳,瞬间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的哄笑、争吵、呵斥、狗吠,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王铁柱举着土铳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茫然取代,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王老倔张着嘴,下巴像是脱了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赵明手里的医药箱“啪嗒”一声掉在雪地上,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其他后生更是不堪,有的脸色煞白,有的双腿打颤,手里的武器差点拿捏不住。两条刚才还狂吠不止的猎狗,此刻也像被掐住了脖子,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直往主人腿后缩。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雪坡,只有寒风掠过树梢的尖啸。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的目光注视下,洞口那片浓重的阴影蠕动起来。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黑影,缓缓地、一步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洞口的光线下。
是黑子。
它的伤显然并未痊愈,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缓和沉重,但它的头颅高高昂起,那双曾经浑浊的小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两盏幽深的灯,坦然地扫视着眼前这群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人类。它的目光在王铁柱的土铳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诀别的悲伤,有托付的恳切,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
“俺…知道…你们…要啥。” 黑子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雪地上,“山里…不太平…野猪…祸害…”
它巨大的头颅转向西沟的方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也似乎在做出某个艰难无比的决定。然后,它重新看向我,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一阵剧痛:
“老关哥…拿俺的胆…去…平事儿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它猛地发出一声震彻山谷、充满了无尽痛苦与解脱意味的悲怆长嚎:“嗷——呜——!!!”
这声咆哮,不再是野兽的威胁,而像是一首古老而悲凉的挽歌,在寂静的山林间久久回荡,震得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咆哮声未绝,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无与伦比的震撼和茫然中时,黑子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它没有扑向任何人,而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沉重的头颅和上半身,狠狠地、决绝地撞向了洞口旁边一块突兀嶙峋、边缘锋利如刀的黑色玄武岩!
“不——!!!” 我撕心裂肺的吼叫被淹没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里!
“砰——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猛地溅射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我僵硬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又被那声沉闷的撞击粘合成了永恒的慢镜头。黑子那庞大如山的身躯,在撞上黑色巨石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它没有挣扎,没有哀鸣,只是顺着那冰冷的岩石,沉重地、缓慢地滑倒下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砸出一个深坑。暗红色的、带着生命热气的液体,迅速从它头颅碎裂的地方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洁白的雪地,像一幅巨大而惨烈的泼墨画,刺得人眼睛生疼。
整个世界都失声了。风停了,狗不叫了,连那些刚才还握着武器、热血沸腾的后生们,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瞪着眼,手中的土铳、扎枪、砍刀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王铁柱脸上的凶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惨白和茫然,他端着土铳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枪口低垂,指着肮脏的雪地。王老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凉,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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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第一个动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弯腰捡起掉在雪地上的医药箱,跌跌撞撞地扑到黑子巨大的身躯旁。他颤抖着手,想去探黑子的鼻息,想去摸它的颈动脉,可那头颅碎裂的惨状让他无从下手。他最终只是徒劳地按在它尚有余温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迅速归于平静。
“死…死了…” 赵明抬起头,脸色比雪还白,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它…它自己…”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他的眼神空洞,仿佛毕生所学的科学认知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它说话了…它自己撞死了…” 王铁柱喃喃自语,像是丢了魂,手里的土铳终于“哐当”一声彻底掉在地上。他身后的后生们如梦初醒,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人开始发抖,有人悄悄后退,看向那巨大尸体的眼神不再是猎人的贪婪,而是充满了敬畏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王老倔终于缓过一口气,他佝偻着走到黑子的尸体旁,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冷粗糙的皮毛,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他抬起头,看向我,老眼里含着浑浊的泪,嘴唇哆嗦着:“大山…这…这到底是…啥东西啊?”
我没有回答。巨大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堵住了我的喉咙。我踉跄着走到黑子巨大的头颅边,缓缓跪下。冰冷的雪浸透了膝盖,但远不及心底的寒意刺骨。我伸出手,颤抖着,拂去它眼睑上沾着的雪粒和血迹。它的眼睛还半睁着,瞳孔已经散开,凝固着最后那一刻的坦然与深不见底的悲伤。我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它冰冷的脸颊上,又迅速冻结。
“它叫黑子…” 我的声音哽咽着,破碎不成调,“它…它用自己的命…给咱们平事儿…”
按照山里最古老、也最朴素的规矩,面对这样决绝的牺牲,没有人能再举起屠刀。王铁柱和那些后生们,默默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用带来的绳索和粗木棍,合力将黑子庞大而沉重的躯体抬下了山。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绳索摩擦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那股血腥味似乎也被这肃穆的气氛压了下去。
黑子被抬到了林场前的空地上。消息像长了翅膀,屯子里的人扶老携幼都出来了,围成一个大圈。人们看着那巨大的、再无声息的黑熊,听着王铁柱他们语无伦次、带着惊魂未定和后怕的讲述,脸上交织着震惊、恐惧、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静默。就连平日最闹腾的孩子,此刻也紧紧抓着大人的衣角,瞪大眼睛看着,大气不敢出。
赵明成了最忙碌也最沉默的人。他戴上口罩和手套,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术刀极其艰难地取出了那颗熊胆。那熊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颗都要硕大饱满,墨绿中泛着一种奇异的金色光泽,沉甸甸的,像一块凝固的琥珀,散发着浓烈的药味。他看着那颗胆,又看看黑子巨大的尸体,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按照黑子用生命留下的“嘱托”,这颗凝聚了它所有灵性与生命的熊胆,被赵明小心翼翼地分割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他亲自配药,加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消炎药材,熬成了一碗碗浓稠苦涩的药汤。村里几个被野猪惊扰、惊吓过度病倒的老人,还有两个在野猪祸害时被撞伤、伤口迟迟不愈的后生,被家人搀扶着,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怀着敬畏和忐忑的心情,喝下了这碗非同寻常的药。
奇迹,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那个被野猪撞断了腿、伤口反复流脓溃烂、高烧不退的后生,第二天清晨,体温竟然奇迹般地降了下来!原本红肿流脓的伤口开始收敛,呈现出健康的肉粉色。那几个受了惊吓、整日昏沉迷糊、汤水不进的老人,喝药后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眼神清明了,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几个屯子,引起的震动比当初听到熊说话还要巨大。人们议论着,感叹着,看向林场空地上那巨大的、已经开始僵硬的熊尸的眼神,彻底变了。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和深深敬畏的复杂情感。
“神熊…真是神熊下凡啊…” 王老倔看着那几个明显好转的病人,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黑子的尸体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一跪,像是打开了闸门,周围的人群,无论老少,都默默地跟着跪了下来。王铁柱低着头,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桀骜,只剩下深深的懊悔和后怕。
黑子没有被剥皮取肉。在全体村民无声的默许下,由王老倔主持,王铁柱和那些曾经想猎杀它的后生们亲手抬着,将它巨大的身躯抬到了老龙背最高、也是离老鹰砬子最近的那片向阳坡上。没有棺椁,我们只是用最原始的工具,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艰难地挖了一个巨大而深的土坑。坑底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从林子里找来的、带着清香的松枝。黑子庞大的身躯被小心地安放下去,覆盖上它生前最喜欢的、还带着冬日清香的桦树皮。然后,一锹锹冰冷的、混杂着石块的冻土被掀起来,沉重地落在它身上,渐渐掩埋了那身曾经油亮的棕黑皮毛,掩埋了那双能映出人心、能通人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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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立碑。王老倔只是在那微微隆起的新坟前,用一块捡来的、相对平整的青石板,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名字——“黑子”。
日子像林子里的溪流,看似平静地淌着。西沟的野猪群不知是慑于某种无形的气息,还是那熊胆药粉带来的安宁真的平息了山林的躁动,渐渐消停了,再没下来祸害。屯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安宁祥和。关于“神熊黑子”的故事,成了老龙背最神奇、也最不容置疑的传说,在火炕边、在酒桌上,被一遍遍讲述,每一次都带着深深的敬畏。赵明依旧行医,但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小撮墨绿色的粉末,那是他偷偷留下的最后一点熊胆粉。他看病的风格似乎也变了一些,开药时偶尔会多问几句病人的“心事”。
只有我,关大山,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从未被填满。我依旧巡山,路线却固执地绕开了老鹰砬子那片区域,仿佛那里埋着我一碰就碎的梦。腰伤是彻底好了,再大的风雪也感觉不到酸痛。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独自走在寂静的林间,我总会下意识地摸摸后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粗糙的触感。我甚至学会了抽烟,用一根旧竹根,自己做了个简陋的烟袋锅,烟锅里塞的,是黑子坟前那几棵老松树下捡来的、带着奇异清香的松塔碎屑。
几年后的又一个冬天,雪下得和那年一样大。我巡山回来,天色已近黄昏。走到离老龙背不远的那片山坳时,一阵狂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就在风势稍歇的刹那,一声低沉、悠长、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的熊吼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灌入了我的耳中!
“嗷——呜——”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穿透力!和黑子最后那声悲嚎一模一样!我猛地站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猛地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老龙背、黑子长眠的那片山坡——竭尽全力地嘶喊:
“黑子——!是你吗黑子——?!”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徒劳地回荡,撞在冰冷的山壁上,又无力地消散。回答我的,只有更加凄厉的风声,呜呜咽咽,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扑向灰暗的天空。
我不甘心,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山坡冲去。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铅云,吝啬地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上。黑子的坟早已被大雪覆盖,只留下一个微微的、不起眼的弧度。
我喘着粗气,在那小小的雪丘前停下。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四周的雪地。突然,我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离坟堆不远、靠近几棵老松树的地方,平整的雪面上,清晰地印着一行巨大的、深陷的爪印!那形状,那大小,甚至那步幅间的距离……都和当年在老鹰砬子洞口看到的一模一样!那爪印从山坡深处延伸而来,在坟边似乎停留盘桓了片刻,然后,又向着老林子更幽深、更人迹罕至的腹地延伸而去,最终消失在一片被风雪搅乱的密林边缘。
我呆呆地站在那行巨大的爪印旁,风雪吹打着我的脸。许久,我慢慢蹲下身,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竹根做的烟袋锅。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竹身,然后,我把它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那行巨大爪印消失方向的最前端。
雪,无声地落下,很快就在烟袋锅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
喜欢。
第253章 黑子[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