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他痛苦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栏杆上,指关节传来清晰的痛感。
真正将他拖入深渊的,是那个雨夜。窗外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催命的声响。陈默已经连续几夜无法安眠,一闭上眼,无数个声音就如同涨潮般涌来,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墙壁里老鼠啃噬木头的窸窣声、楼下流浪猫为争夺地盘发出的凄厉嚎叫、隔壁夫妻压抑的争吵、甚至窗外每一滴雨水撞击不同物体时发出的、被无限放大的细微差异声响……它们不再是单纯的信息,而是无数把锋利的小锉刀,一刻不停地锉刮着他的理智。
他蜷缩在客厅沙发一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发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小雅坐在他身边,眼圈通红,紧紧握着他一只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陈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求你了!”
“没用的……没用的……”陈默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它们……它们都在说话……都在我脑子里说……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天花板角落那片被雨水洇湿的、形状狰狞的水渍,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怪物。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当他的目光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下意识地投向身旁满脸泪痕、忧心如焚的小雅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最为恐怖和诡异的“声音”骤然降临。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仿佛穿透了小雅温暖的身体,直接从他意识最深处响起的、带着绝对冰冷和原始贪婪意味的絮语:
【……分裂……快……营养……这里好……】
【……更多……扩散……占领……】
【……阻碍……清除……通道……打开……】
【……她……终将……属于……我们……】
那不是任何语言,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传达出冰冷增殖、疯狂扩张、吞噬一切的意志!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猛地推开小雅,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不——!!!”
小雅被他推得跌倒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他:“陈默!你怎么了?!”
陈默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他听懂了!他听懂了那些声音!那是……那是潜伏在小雅身体里,正在某个角落悄然滋生、疯狂分裂、图谋着攻城略地的……癌细胞的“密谋”!它们冰冷地宣告着对小雅未来的吞噬!这认知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击得粉碎。
“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他疯狂地用头撞向墙壁,发出沉闷可怕的咚咚声,“救命!谁来救救我!让它停下!让它停下啊!”泪水、汗水混合着额头撞出的血,糊了他满脸,状若疯魔。小雅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哭喊着:“别这样!陈默!别伤害自己!我们去医院!现在就……”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响起,笃、笃、笃,三下,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混乱的韵律感,盖过了雨声,也盖过了陈默歇斯底里的哭嚎。
小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旧式盘扣布衫的老人,身形瘦削,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雨水顺着他手中一把老旧的油纸伞边缘滴落。正是当初那个卖书给他的旧书摊摊主!
老人目光越过小雅,直接落在客厅地板上蜷缩颤抖、神志不清的陈默身上,眉头深深皱起,叹了口气:“唉,还是来晚了半步。丫头,让让。”
他径直走进屋,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他蹲下身,无视陈默的挣扎和嘶吼,伸出两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快如闪电般在陈默眉心、后颈几处位置用力点下。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他口中一声低沉、古朴、音节拗口的短促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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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喑!”
“聩!”
“绝!”
“通!”
最后一声“通”字喝出,他并指如剑,猛地戳向陈默的膻中穴!
“呃啊——!”陈默身体猛地一挺,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屋内那令人窒息的疯狂嘶吼和无数嘈杂的“低语”,在这一指之下,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惊魂未定的小雅压抑的抽泣。
老人缓缓收回手,看着昏睡过去、脸色灰败但呼吸逐渐平稳的陈默,又沉沉地叹了口气,对小雅说:“丫头,打盆温水来,给他擦擦。再熬点安神的米粥,等他醒了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小雅如梦初醒,连忙照做。她拧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陈默脸上、额头的血污和冷汗。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丈夫灰败的脸色,让她心如刀绞。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先是涣散,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他看到小雅红肿的双眼,看到老人平静坐在一旁的身影。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过。没有窃窃私语,没有物品的抱怨,没有墙壁里的啃噬,没有雨水嘈杂的合奏,更没有……那来自生命最深处的、冰冷而贪婪的宣告。只有小雅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雨滴敲打遮雨棚的、单调而真实的滴答声。
一种劫后余生、近乎虚脱的疲惫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声音嘶哑微弱:“……静了……终于……静了……”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沿着他冰凉的脸颊滑落。
小雅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老人看着他,眼神复杂:“那本《广知》,是‘知渊的碎片。沾了你的生血,它便认了主,强开了你的‘通感灵窍,让你能聆听万物之声,洞悉幽微之理。这本是上古通玄的造化,可惜……”老人摇摇头,“人心有限,如何承载得了天地万物的絮语?更兼这浊世红尘,污秽横流,知道的越多,这污秽侵染灵台就越深,终至癫狂。‘知渊之力,对凡人而言,是蜜糖,更是穿肠毒药。今日我以古法‘断识诀,强行封了你这灵窍。从此以后,你与常人无异。”
陈默躺在那里,老人的话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他心上。蜜糖?毒药?那些曾让他沾沾自喜的“神机妙算”,那些窥探到的隐秘,最终都化作了撕扯他灵魂的利爪,差点将他和他最珍视的人一起拖入地狱。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后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攫住了他。
小雅送老人到门口,千恩万谢,执意要塞钱。老人摆摆手,撑开了那把旧油纸伞,身影即将没入巷子迷蒙的雨幕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话:
“丫头,抽空……带他去医院,好好查查。仔细查查。”
小雅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猛地回头看向屋内沙发上依旧昏沉的丈夫,又想起他之前推开自己时那惊骇欲绝的眼神和凄厉的惨嚎……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笨拙地拨回了原来的轨道。陈默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变成一道浅粉色的印记。他重新回到了拥挤的地铁、枯燥的格子间、永远处理不完的数据报表里。那曾经唾手可得的神奇“知识”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生活回归了它最本真、也最平庸的样貌——柴米油盐,工作账单,偶尔的争吵,更多的平淡。只是有时,在极深的夜里,他会突然惊醒,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在万籁俱寂中紧张地捕捉着什么。直到确认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或是小雅在睡梦中均匀的呼吸声,他才会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重新躺下,却再也难以入眠。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地底的暗河,无声地流淌。
小雅强压着心头的巨石,拉着陈默跑遍了市里最好的几家医院,做了最全面的体检。每一次等待结果,对她而言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报告终于出来了,厚厚的一叠。医生指着影像片子,语气平和:“陈先生,各项指标都挺正常。你看这里,这里,都很清晰,没有异常占位。就是有点亚健康状态,注意休息,规律饮食就好。”
“真的……都没问题?”小雅不放心地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放心,”医生肯定地点点头,“确实没问题。”
走出医院大门,冬日难得的阳光有些晃眼。小雅紧紧挽着陈默的胳膊,仿佛怕他消失一般,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虚脱的庆幸笑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我就说嘛,肯定是那阵子太累,精神紧张闹的!以后可不许再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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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点点头,握紧了小雅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真实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医生的话清晰在耳,小雅的喜悦也如此真切。可内心深处,那个雨夜直接烙印在他意识深处的、冰冷宣告着【……扩散……占领……她终将属于我们……】的诡异低语,却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始终盘踞在记忆最阴暗的角落,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是那失控的能力带来的疯狂幻觉?还是……某种超越了现代医学影像所能捕捉的、更幽微、更蛰伏的“真实”?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知道”,一旦烙印在灵魂里,就再也无法像翻书一样轻易抹去。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陈默独自去超市采购。经过那条曾经避雨而遇见旧书摊的窄巷时,他鬼使神差地又拐了进去。巷子依旧安静,尽头却空荡荡的,那个沉默如雕像的旧书摊老头和他蒙尘的书摊,早已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巷口墙壁上,不知被哪个顽童还是醉汉,用粉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不规则的圆圈,里面潦草地涂了几个扭曲的墨点,像一只空洞而冷漠的眼睛,又像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紧闭的门。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那幼稚拙劣的涂鸦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寒意,毫无征兆地再次攫住了他。四周安静极了,只有远处模糊的市声。然而,就在这绝对的寂静里,他仿佛又听到了什么——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注视感”。冰冷、漠然、来自万物深处,又或者,来自那本早已消失、名为《广知》的深渊本身。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拎着购物袋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那条寂静的窄巷,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追赶。阳光依旧明亮地照着城市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平凡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陈默自己知道,那扇被强行关闭的“门”后,那万物低语的深渊,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潜伏着,在寂静的表象之下,在记忆的幽暗角落,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涂鸦背后,永恒地等待着下一次被“听见”的可能。这庞大喧嚣的世界,此刻在他眼中,竟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深不可测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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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万物低语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