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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的寒风像裹了冰渣子的刀子,顺着破旧楼道没关严的窗户缝儿往里钻,刮得人骨头缝都发酸。
     十六岁的林小雨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并不厚实的棉袄又裹紧了些。她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周强,他穿着崭新的羽绒服,背影显得高大又可靠。这是她偷偷喜欢了整个初中的男孩。他说:“跟我回家吧,小雨,我爸妈肯定喜欢你。”这句话像寒冬里唯一的一点暖光,照亮了她心里那个模糊又渴望的角落——一个家。她从小跟着奶奶在漏风的土屋里长大,父母的面孔早已模糊不清。家,对她来说,就是不再挨饿受冻,就是有人能说说话。
     周强家在一个灰扑扑的老旧小区里,楼道墙壁上糊满了各种小广告,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饭菜放久了的油腻气。门开了,周强的母亲李金花,一个颧骨略高、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穿着家常的旧毛衣,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油腻的饭桌。她撩起眼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扫了林小雨几个来回,从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到她局促地绞在一起的、有些粗糙的手指。那目光里没有欢迎,只有估量,像是在看一件突然被塞到家里的旧家具。
     “哦,来了?”李金花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继续擦她的桌子,“地方小,凑合住吧,别嫌弃。”她甚至没问一句林小雨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周强的父亲周大勇,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刻着深深倦怠痕迹的男人,坐在小客厅唯一一张旧沙发上,眼睛盯着小小的电视机屏幕,里面正播着吵闹的本地新闻。他听见动静,也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想象中的热情,没有嘘寒问暖,更没有提亲的彩礼、喜庆的婚礼,甚至连一张证明关系的红纸片——结婚证,也因为她年龄远远不够而被理所当然地“省”了。林小雨心头那点微弱的暖光,被这冰水一样的现实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她像个误入陌生领地的流浪猫,被安置在周强卧室里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旧钢丝床上,与周强的床铺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布帘子。这就是她的“家”了。简陋,突兀,冰冷。
     林小雨很快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找到的位置,不是女主人,甚至不是客人,而是最廉价、最不需要成本的劳动力。天还没亮透,厨房里就响起她轻手轻脚淘米的声音,然后是锅碗瓢盆小心翼翼的碰撞。李金花心安理得地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白粥、咸菜和馒头。周大勇吃完饭,碗筷一推,又坐回他的沙发。周强则常常睡到中午,蓬着头出来,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对桌上的饭菜挑挑拣拣:“又是粥?没点油水!”林小雨默默听着,转身又钻进厨房去洗那堆油腻的碗筷。
     她的手原本只是粗糙,几个月下来,手指关节处被凉水、洗洁精浸泡得发红、开裂,渗着血丝,一沾水就钻心地疼。洗衣服、拖地、整理永远也理不清的杂物……这些似乎都成了她分内的事。周强呢?他心安理得地当着甩手掌柜,白天睡觉,晚上通宵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屏幕的光映着他沉迷而亢奋的脸。偶尔游戏输了,或者林小雨收拾东西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立刻就会不耐烦地呵斥:“眼瞎啊?一边去!”
     林小雨肚子里的孩子,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操劳和压抑中,悄无声息地长大了。最初的喜悦很快被淹没。李金花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算计,唯独没有多少对孙辈的期待。她偶尔会扔过来几件周强小时候的旧衣服:“省着点,新的费钱。”或者指使她干更重的活:“多动动,生的时候顺溜。”
     女儿晓敏是在一个初秋的凌晨出生的。产房里,林小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抱到她眼前,轻声说“是个漂亮的小公主”时,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柔软温热的小脸,那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冰冷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依靠。她虚弱地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然而,这份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在踏进周家门的那一刻,就被彻底冻结了。
     李金花从儿媳手里接过襁褓,动作还算熟练。她掀开包裹的一角,目光锐利地扫过婴儿的小脸,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令人极其失望的事情,那张本就没什么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嘴角向下耷拉着,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她甚至没多看孙女第二眼,就把襁褓塞回给虚弱的林小雨,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呵,又是个赔钱货。”
     林小雨抱着女儿的手猛地一抖,心口像是被那冰锥狠狠凿穿,寒气瞬间弥漫四肢百骸。她低下头,把脸紧紧贴在女儿温热的小脑袋上,眼泪无声地滚落,洇湿了襁褓。周强在旁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眼睛依旧粘在手机屏幕上正在厮杀的战场里,仿佛刚刚降临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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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敏的出生,非但没有给林小雨带来任何地位上的改善,反而成了新一轮残酷折磨的导火索。李金花对这个孙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奶瓶要林小雨自己洗刷消毒,尿布要她一刻不停地换洗。晓敏夜里哭闹,吵醒了李金花的好梦,她就会隔着薄薄的墙壁尖声骂:“哭丧呢?嚎什么嚎!连个孩子都哄不住,废物点心!”周强被吵醒,更是火冒三丈,对着林小雨吼:“吵死了!抱远点!”
     晓敏一岁多时,林小雨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一次,恐惧彻底压倒了初为人母时那点微弱的喜悦。周家对这个消息的反应近乎漠然。李金花撩起眼皮瞥了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没说话。周强在游戏里正杀得起劲,头也不回地扔过来一句:“知道了。”没有喜悦,没有期待,甚至没有一丝责任感的流露。产检?那更是奢望。家里没人提,也没人给她一分钱去做检查。
     林小雨抱着女儿,肚子在一天天沉重,心却一天天沉向更冰冷的深渊。她不敢问,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继续操持着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照顾着咿呀学语的女儿。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慌像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她。
     真正的寒冬降临在一个周末。那天早上,林小雨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做一家人的早饭。她习惯性地走到那个蒙着厚厚油垢的米缸前,掀开盖子,手往里一探——空的!缸底只剩几粒散落的米,像是对她的嘲弄。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去翻旁边装挂面、面粉的塑料箱,同样空空如也。灶台上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家里静得可怕。李金花和周大勇的卧室门紧闭着。周强昨晚打游戏到后半夜,此刻还在他房间里鼾声如雷。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小雨。她抱着因为饿而开始小声哼哼的晓敏,在冰冷的厨房里站了很久,手脚冰凉。直到晓敏的哼唧变成了委屈的大哭,她才猛地惊醒,踉跄着跑回客厅。
     “强子…强子!”她用力拍打周强卧室的门板,声音带着哭腔,“家里…家里没米了!晓敏饿了!”
     里面传来周强烦躁的嘟囔和翻身的声音,接着是更大声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吼叫:“吵什么吵!饿死鬼投胎啊?没米关我屁事!找你妈要去!”他口中的“你妈”,指的是李金花。
     林小雨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走到公婆卧室门前,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终究没有勇气敲下去。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无声的判决。她明白了,这是故意的。李金花在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诉她:这里不欢迎你,带着你的“赔钱货”,滚!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林小雨抱着女儿,在狭窄、冰冷的客厅里站了很久,小小的晓敏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绝望。
     终于,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抽噎。林小雨低头看着女儿挂着泪珠、脏兮兮的小脸,一种母兽般的孤勇猛地冲破了恐惧和羞耻。她咬了咬牙,用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把女儿裹紧,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自家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防盗门。
     楼道里熟悉的霉味和寒意扑面而来。她抱着女儿,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让孩子饿死在这里。她下意识地走向了同住一个小区、隔了两栋楼的堂嫂家。堂嫂是周强堂哥周建国的妻子,叫王慧,是这冰冷周家里为数不多曾对她流露过善意的人。
     敲响堂嫂家的门时,林小雨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女儿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门开了,王慧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显然正在做饭。看到门外抱着孩子、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的林小雨,王慧明显愣了一下。
     “小雨?”王慧惊讶地看着她怀里抽抽噎噎、小脸冻得通红的晓敏,“这大冷天的,怎么了?快进来!”
     林小雨站在门口没动,她低着头,不敢看王慧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哽咽和难以启齿的羞耻:“嫂子…家里…没米了…晓敏…晓敏饿得直哭…我…我……”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王慧瞬间明白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脱了形、比实际年龄苍老憔悴许多的女孩,看着她怀里那个可怜的孩子,一股强烈的愤怒和酸楚涌上心头。她一把将林小雨拽进屋里温暖的玄关,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作孽啊!真是作孽!”王慧气得声音都在抖,她看着林小雨冻得通红开裂的手,看着晓敏懵懂又委屈的大眼睛,眼圈也红了。她没再多问什么,快步走进厨房,麻利地装了一大袋子挂面,又拿出两袋速冻饺子,还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红票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林小雨冰冷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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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赶紧回去!给孩子煮点热的吃!别怕!”王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有难处就来找我!别傻乎乎地饿着自己和孩子!”
     林小雨攥着那几张带着王慧体温的钞票和沉甸甸的食物,感受着指尖那点微薄的暖意,喉咙堵得死死的,只能用力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她抱着女儿,在王慧担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栋冰冷的、名为“家”的牢笼。身后,王慧家的门关上了,那点短暂的温暖也被隔绝在外。
     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林小雨喘不过气,也时刻提醒着她即将面临的深渊。她不敢想,更不敢提。直到怀孕四个多月,肚子已经明显隆起,李金花终于“开恩”了。
     那天晚饭后,李金花破天荒地没立刻回自己房间,她剔着牙,眼皮也不抬地对着正在弯腰擦地的林小雨说:“明天跟我出去一趟。”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去买菜。
     林小雨擦地的手顿住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看着婆婆。
     李金花瞥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碍眼的赘肉:“找个地方看看,到底是啥。省得白费粮食。”她的话像冰水,兜头浇下。
     第二天,李金花带着她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偏僻肮脏的小巷子。巷子尽头,一个不起眼的门面挂着块褪色的、写着“妇科”字样的塑料牌子,牌子下是半截油腻肮脏的塑料门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腥气混杂的味道。李金花熟门熟路地掀开帘子进去,里面光线昏暗,一个穿着发黄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浑浊的医生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
     没有登记,没有询问病史。医生只是示意林小雨躺在一张铺着发黄塑料布的简陋检查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子上,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探头压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的“嘀”声。林小雨死死闭着眼,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粗糙的塑料布,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挪开探头,摘下手套,对着李金花的方向,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女孩。”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小雨的心上。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婆婆。
     李金花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眼神却瞬间变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湖,阴冷刺骨。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哼,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又像是彻底被这结果激怒了。她没看林小雨,直接从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面额不一的钞票,看也没看,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检查床旁边那张沾着不明污渍的小桌子上。
     “喏,”李金花的声音干涩、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像刀子刮过生锈的铁皮,“自己弄干净。利索点,别磨蹭,也别把晦气带回家,脏了我的地。”说完,她甚至没再看林小雨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上不洁,转身就掀开那肮脏的塑料门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高跟鞋敲打水泥地的声音“哒、哒、哒”,由近及远,像敲在林小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散落在污迹斑斑的小桌上,像几片被随意丢弃的枯叶。林小雨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

第609章 不配[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