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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2/2页]

天人幽冥 月海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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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便如数家珍般报了一遍。白乐天环视众人,温言道:34;诸位但点无妨,不必拘礼。34;见众人仍显拘谨,青鸟率先点了几道掌柜推荐的招牌菜,清韵代也轻声补了两道清淡时蔬。白乐天见状,便笑着又添了几道江鲜和时令佳肴,最后还不忘嘱咐上一坛上好的桂花酿。
     待掌柜退下后,席间渐渐活络起来。白乐天指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江面,为青鸟和清韵代细说这湓浦码头的典故。他指尖轻点江心几艘华美的楼船,将其中门道一一道来,言语间尽显风雅。
     不多时,伙计们鱼贯而入,将各色佳肴一一呈上。红漆食盒开合间,案几很快便被摆得满满当当。白乐天举杯邀饮:34;今日良辰美景,诸位请满饮此杯。34;目光转向王仙君时,又体贴道:34;仙君年幼,浅尝辄止即可。34;众人纷纷举杯,酒杯在烛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映照着每张含笑的面容。
     众人正推杯换盏间,船头伙计一声嘹亮的吆喝穿窗而入。雅座内的白乐天闻声颔首,淡笑道:“开船了。”
     青鸟与清韵代他们纷纷转望向窗外,果见楼船已缓缓动了起来。起初不过是慢悠悠地荡开岸边,不多时便渐次加快了速度,劈开水面向前行去。
     白乐天望着楼船渐渐驶向江心,他轻抿一口酒水,向一众人等娓娓道来这湓浦口码头的楼船营生。
     青鸟他们顺着白乐天的话语望去,只见各式装饰的楼船画舫擦肩而过,有的雕梁画栋,有的素净雅致,船头船尾的灯笼在夜色里摇曳出暖光。
     水面上,相邻船只的谈笑声、歌女婉转的清唱、丝竹管弦的乐声交织在一起,顺着江风飘来,热闹又不失风情。楼船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辉,与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看得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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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的丝竹声还未散尽,那靡靡的曲调缠绕在梁柱间,让一旁的赵木陀眉头拧得更紧。他望着堂中那些浑然不觉的歌女,她们眉眼间流转着风情,正唱着时下流行的艳曲,尾音拖得绵长,像是要把这乱世的愁绪都浸在脂粉里。
     “唉——”赵木陀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忧色,“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外有藩镇割据,内有宦官专权,阿郎为了这江山社稷,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头发都白了大半。可你看这些歌女……”他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懑,“每日里就知道高歌艳舞,唱着那个什么……什么后院花,真是……”话到嘴边,他却猛地顿住,只重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对眼前奢靡景象的纵容。
     坐在对面的白乐天闻言先是一怔,手中的茶盏停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顺着赵木陀的目光望过去,耳中那熟悉的曲调渐渐清晰,思索片刻后,嘴角忽然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放下茶盏道:“木陀说的,可是杜牧之那首‘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旁边的青鸟正闻言转过头来,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好奇:“先生说的这位杜牧之,可是那位有‘樊川居士之称的才俊?”
     白乐天闻言挑眉,看向青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哦?小友也听说过杜牧之?”
     青鸟轻轻摇了摇头,脸颊微红,老实回道:“只是从前在师门时听凤鸣提起过他的诗,说他的诗豪健俊爽、意境深远,却未曾有幸见过本人。”
     白乐天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回忆起长安的岁月,语气里带着几分淡然:“在长安时,我与他确曾同朝为官。他性子洒脱不羁,常与三五好友聚在曲江池畔,饮酒赋诗,倒是个真性情的人。只是我与他各司其职,平日里也只是在朝会或宴席上有些交集罢了。”说罢,他又望向那些歌女,方才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浮起一层复杂的神色,不知是在叹诗中意境,还是在叹眼前这与诗句重合的光景。
     青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赵木陀时,笑意里添了几分温和:“木陀阿兄,你说的那句诗,可不是在指责这些商女不知亡国之痛呢。”
     赵木陀脸上的讶异更甚,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话怎讲?诗句里写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青鸟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缓:“杜牧之的诗,从来不止一层意思。他哪里是真在说商女们对亡国之痛不闻不问?不过是借这些弹唱的女子,痛斥那些高居上位的达官显贵——他们握着家国命脉,却对眼前的危机视若无睹,反倒沉湎于声色,这才是诗人真正想骂的啊。”
     他抬眼望向临船的窗,那里映着歌女旋转的身影,水袖翻飞如蝶,却掩不住动作里的仓促。“国家的存亡,从来都系在那些权贵的一念之间。可这些歌女,”他语气轻了些,带着点悲悯,“她们不过是苦命人,每日唱什么、跳什么,哪有自己的主张?不过是依着客人的心意讨口饭吃,为了活下去奔波罢了。”
     白乐天见席间气氛愈发沉郁,眉宇间的愁绪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沉甸甸坠着,连忙抬手举起青瓷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扬声笑道:“来来来,莫要被这些愁绪绊了脚,大家且举起杯来,痛饮此杯,把眼前的烦忧都浇进这酒里去!”
     众人闻言,像是被这声笑驱散了些许滞涩,纷纷伸手取过案上的酒盏。赵木陀指尖微颤地将酒杯举过眉梢,樊铁生隔着案桌向对面的白乐天遥遥相敬,杯沿相碰的轻响混着此起彼伏的 “干杯” 声,在不大的船舱里荡开,倒也暂时冲淡了方才的沉重。
     酒过三巡,江风送来邻船悠扬的管弦之音。白乐天略带遗憾道:34;可惜今日仓促,未能安排乐师助兴。34;
     青鸟举盏笑道:34;能与先生把酒言欢,已是难得乐事。34;众人闻言,再次举杯相庆。席间谈笑风生,时而论及江湖趣事,时而说起诗文典故。王仙君虽不能多饮,却也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酒至酣处,白乐天更是击节而歌,引得众人拍掌相和。江月渐高,楼船内的欢声笑语与远处笙歌交织,在这湓浦夜色中谱成一曲难忘的乐章。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紧了江面。楼船的橹声渐缓,船身擦着码头的石阶轻轻晃了晃,终于稳稳泊在岸边。码头上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将船影投在水面上,随波漾出细碎的晃动。
     可舱内的喧闹丝毫未减。雕花木窗里漏出的酒气混着谈笑声,在夜风中漫散开 —— 有人正拍着案几吟哦诗句,杯盏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临窗的客人正指着江上月影说笑,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着什么,连船家在舱外轻叩船板提醒靠岸的声音,都被这满室的兴致盖了过去。
     甲板上的灯笼映着舱门,始终不见有人起身整衣,更无人提着行囊往岸边去。这楼船仿佛成了江夜里一座浮动的楼阁,将满船的欢畅与醉意,都系在了这片不肯散去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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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稍作歇息。白乐天与青鸟谈及此番江州之事,不禁相对唏嘘。白乐天轻抚酒杯,叹道:34;世事如棋,翻覆无常。此番变故,当真令人始料未及。34;
     青鸟亦颔首道:34;天意难测,人心叵测。倒是先生临危不乱,处置得当。34;
     两人话锋一转,不由得追忆起在长安李义山府中做客的光景 —— 那时众人围坐,杯盏交错,何等酣畅开怀。说着说着,白乐天又念起在长安为官的旧事,言语间,当年被贬的郁愤仍如骨鲠在喉,难以释怀。
     正说话间,忽闻邻船传来一阵清越的琵琶声。那弦音初时如珠落玉盘,继而转作幽咽泉流,在夜色中格外动人心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杯箸,侧耳倾听。白乐天举杯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34;此处竟然有人弹奏长安流行的乐曲?34;
     江风徐来,带着水气的凉意,将那琵琶声吹得时近时远。月光洒在江面上,碎成万千银鳞,与两岸灯火交相辉映。青鸟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感叹这期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诸多事情犹在眼前。
     白乐天听得入神,那琵琶声陡然转急,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王仙君姐弟俩人不懂音律,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伤和愁绪。清韵代轻摇团扇,眼中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天籁之音中,连杯中酒冷了都浑然不觉。
     忽而琵琶声止,白乐天手中酒盏34;叮34;的一声落在案上。他蓦然起身,衣袂带翻了几碟小菜,却浑然不觉,只循着余音踉跄向外走去。青鸟与清韵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随至窗边。樊铁生等人亦好奇地围拢过来,只见白乐天大步流星地走向邻船。
     白乐天踩着摇晃的船板来到邻船前,江风将他的青衫吹得猎猎作响。他连问三声34;何方高人奏此仙乐34;,回答他的只有江水拍岸之声。直到他高声道:34;江州司马白乐天诚心相邀高人一见。34;话音未落,珠帘轻响处,先探出一只素手。接着是半截杏红罗袖,待那人完全现身在月光下,只见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缓步而出。月光描摹着她半面轮廓,另半面隐在阴影里。
     “原来是白乐天白先生。奴家唐突,扰了先生雅兴,还望海涵。” 女子向着岸上的白乐天盈盈一福,礼数周全。
     白乐天拱手回礼,朗声道:“娘子言重了。方才闻娘子琵琶声凄切动人,直催肝肠,这般精湛技艺,在江州一地实属罕见。”
     女子垂首谦逊道:“先生过誉了。”
     白乐天复又笑道:“在下此刻正邀好友于邻船小聚,娘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一叙?”
     那女子眉宇间掠过一丝为难,然见白乐天诚意相邀,抬眼又见二楼的青鸟与清韵微微颔首示意,便轻轻点了点头应下。
     片刻后,白乐天引着那女子进来,向青鸟等人介绍道:“诸位,这位便是方才弹奏琵琶的高人。” 青鸟这才看清,女子约莫三十许,眉宇间愁绪萦绕,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倦意。众人纷纷拱手问好,清韵代亦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女子见状,也敛衽回了一礼。
     白乐天示意一旁的座椅,温言道:“娘子请坐。”
     女子谢过,转身敛衽落座。她这才抬眼环视众人:窗边有两位身形壮硕的男子,看衣着便知是家中侍从;另有一位年轻郎君,一身书生打扮,眉目俊朗;其旁的娘子更是容貌绝美,清丽可人;二人身后还立着一男一女,观其服饰,应是随身侍从。
     白乐天抬手示意青鸟与清韵就座,二人这才依言坐下。樊铁生等人见有外客在,皆垂手立在一旁。白乐天知晓他们的心意,便不再相强。
     他转向女子,缓缓开口:“方才听闻娘子琵琶声,至今犹在耳畔萦绕。那技艺之精,真令人拍案叫绝。且娘子所奏,竟是长安流行的曲目,听来不禁让人缅怀旧日长安的繁华……”
     女子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谦声道:“先生过誉了。” 她望向白乐天,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甘与无奈,遂轻声道:“听闻先生曾在长安为官,年前才贬至江州。先生若有闲暇,不如让奴家再弹奏几曲,为先生解闷如何?”
     白乐天闻言,欣然应允,拱手道:“那便有劳娘子了。” 青鸟与清韵代亦满怀期待,清韵代手中的团扇已轻搁在身前,生怕一丝轻动扰了即将响起的琴音。
     女子向众人微微颔首。先是转动琴轴,轻轻拨弦试音,仅仅三两声,便已流露出无限深情,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众人皆敛声屏气,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生怕半分微响惊扰了她的动作。
     指尖起落间,她已凝神奏响《霓裳羽衣曲》。玉指轻挑,初声便如月华漫过弦间,似有若无地漾开 —— 时而轻拢慢捻,如微风拂动云袖;时而抹挑相续,似流萤吻过花梢,指尖流转间,满是娴熟从容。一曲方歇,未等余韵散尽,弦音又陡然一转,《六幺》如流泉破石般奔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滚烫的情绪,似要从弦上跳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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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那弦音:大弦嘈嘈,如急雨拍打着船篷,沉甸甸的力道直透耳膜;小弦切切,似私语萦绕耳畔,绵密得缠人心肠。嘈嘈切切交杂处,恰似大珠小珠争先恐后坠入玉盘,脆响里带着圆润的韵致,错落成一片清越的欢腾。忽而调子一转,弦音婉转如黄莺穿柳,在繁花深处啼出流丽的婉转;转瞬又低回如幽泉咽石,在滩涂浅濑间漾开压抑的呜咽。
     渐而渐地,弦音沉缓下来,如冰泉冷涩,丝丝缕缕凝在半空,终至悄然停歇。可那静默里,却似有万千幽愁暗恨在悄然滋长,缠得人心头发紧 —— 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陡然间,弦音骤起,如银瓶乍裂,水浆迸溅得惊心动魄;又如铁骑突奔,刀枪齐鸣震彻江天,那股磅礴气势直教人屏息。
     曲终之际,她执拨向弦心一划,四根弦同时发出裂帛般的锐响,戛然而止。余音却似带着生命,在江面上久久回荡。周遭船只皆寂然无声,众人仍沉浸在那跌宕的旋律里,唯有江心那轮明月,静静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着满船的沉醉。
     一曲终了,她将拨子轻插入弦间,理了理衣襟,神情间带着几分庄重。稍顿片刻,才缓缓开口,诉说起自己的身世。
     “小女子本是京城人氏,家就住在虾蟆陵下。” 她轻声道,“自幼师从穆、曹二位善才学弹琵琶,十三岁便已技艺初成,在教坊中也算得上数得着的人物。”
     那时节,她一曲既罢,连善才都要颔首叹服;加之容貌才情出众,常惹得同行暗暗嫉妒。五陵年少子弟为博她一笑,争相送上缠头,一曲弹毕,红绡锦缎堆得盈箱满箧。日子里尽是宴饮欢笑,与那些富家子弟们猜拳行令、彻夜笙歌 —— 打节拍时,钿头银篦敲得碎了也不在意;酒酣耳热处,血色罗裙溅上酒渍亦浑然不觉。
     “那般热闹快活的日子,一天天地混过去,竟从未想过要珍惜。” 她说到此处,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似有无限往事在心头翻涌。
     众人皆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似怕惊扰了这份沉郁,只默默听她继续诉说:”然而世事无常,命运的轮盘总在不经意间转向。后来,弟弟从军远戍,阿姨也撒手人寰。岁月催折,奴家的容颜渐渐褪去了往日光彩,门前的车马也一日稀过一日,再无从前的喧闹。“
     她长叹一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嫁作商人妇。可商人眼里只有利禄,素来轻情寡义。前月里,他又去浮梁买茶,将我一人孤零零抛在江口的空船之上。每到夜幕降临,我便守着这舱冷船空,看那明月绕船而行,寒江浸骨,满船的孤寂与凄凉,恐怕比江水还要浓重几分。“
     她抬起头来之时,眼中已满含泪水,“夜深人静时,我常梦见少年时的热闹光景 —— 那些宴饮欢笑、锦缎缠头,历历如在眼前。可一梦醒来,唯有冰冷的船板、呜咽的江风相伴,唯有泪水浸湿的枕席,点点都是今昔对照的酸楚。”
     白乐天听罢她的身世,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一声长叹里满是唏嘘。他暗自思忖:自去年离了长安,被贬来这江州,便常卧病在身。这地方哪比得京城的繁盛?终年听不到丝竹雅乐,耳畔只有寂寥。所居之处临近湓江,地势低洼潮湿,周遭尽是黄芦苦竹,一派萧索。从早到晚,入耳的不是杜鹃泣血般的哀啼,便是猿猴凄厉的啸叫,愁肠都要被搅碎了。纵是春江花朝、秋月良夜这般好时节,也只得一人独酌,对着空杯遣怀。偶有山歌村笛传来,那声音粗鄙嘈杂,刺耳得教人难挨。可今夜,听得她这琵琶一曲,竟如闻仙乐,只觉耳目为之一新,心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琴音余韵未散,早已牵得满座人心弦震颤。
     青鸟垂眸静听,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女子弦间的悲戚,竟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他心底最软的那处 —— 自知晓母亲是狐狸化身,遭朝廷通缉那日起,同门师兄的冷眼便如冰锥般刺心,镇灵使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见容情。他只得敛了本相,日日易容改扮,方能寻些空隙,勉强自在出入。他本对音律一知半解,可此刻弦音里的漂泊与委屈,偏生撞得他心口发紧,眼眶一热,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细碎的湿痕。
     身旁的清韵代早已别过脸去,团扇紧紧攥在手中。琴声里的压抑,多像她这些年在深宅大院里的日子 —— 父亲的疼爱是真,可一言一行皆要依着家规、顺着父意,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得把性子磨得温顺,将委屈咽进肚里。此刻那弦音忽高忽低,像极了她心底反复拉扯的挣扎,先前强撑的端庄再也绷不住,泪水终是越过眼角,顺着下颌线无声滑落。
     王秀荷与王仙君虽不懂什么乐理,却被那琴声里的苦意攥住了心。姐姐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早逝的父母、相依为命的艰难、圣灵教里的死里逃生…… 每一段都浸着血泪。琴音里的悲切,分明就是他们姐弟俩未说出口的苦楚,不等多想,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落下,砸在衣襟上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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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铁生站在一旁,素来刚毅的面庞此刻竟也染上几分动容。他抬手想抹把脸,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粗粝的指节不自觉地捏紧,眼眶泛红,那股子硬气在琴声里渐渐软了,几滴泪在眶里打着转,偏生不肯落下,只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最是赵木陀,早已背过身去,肩膀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声悲鸣。琴音里的每一丝悲苦,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那些说不出的委屈、道不明的艰辛,此刻都借着泪水汹涌而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满船寂静,唯有江风拂过船篷的轻响,伴着此起彼伏的啜泣,与方才的琵琶余韵交织在一起,竟比琴声更添几分让人鼻酸的怅然。
     白乐天忽起身走到门口,对着楼下扬声喊道:“伙计,取些笔墨纸砚上来!”
     楼船内原本正一片笑语喧阗,被白乐天的一声大喊,像是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乱了满舱的欢洽。紧接着,各舱的客人纷纷起身,或扒着窗棂向外张望,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涌向廊道。一时间,原本热闹的酒桌旁空了大半,只有案上的残酒还在盏中晃荡,映着众人探向舱外的、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影子。甲板上人影攒动,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混着江风,竟比方才的宴饮喧闹更添了几分急切。
     那沉浸在琴音余韵中的伙计闻声回过头,虽不明缘由,却也麻利应道:“好嘞,客人稍候!”
     不多时,伙计便托着文房四宝挤过廊道里的人群踏入房内。青鸟已拭去泪痕,见此情景心下了然,当即上前将窗边茶几上的盆栽挪开,又将两张茶几并作一处,凑成一张长条案桌。他接过伙计手中的托盘,颔首谢过,转手便利落地将笔墨纸砚一一在桌上摆开。清韵代也瞧出了几分意思,移步至案前,轻轻挽起袖角,默默研起墨来,墨香随砚池流转渐渐弥散。
     白乐天望着二人默契的举动,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向那正拭泪的女子,温言道:“娘子,可否再奏一曲?方才听娘子身世,白某感触良深,心中恰有一诗,想赠与娘子。”
     女子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抬眼时,正见白乐天已稳步走到案后,提笔蘸墨,目光灼灼望向自己,满是真挚之意。
     女子重又坐下,指尖在弦上稍一拧转,调紧了弦音。抬手落处,一曲新声骤起,调子较先前更显急促,如骤雨击窗、寒鸦乱啼,悲戚之意也愈发浓重,缠得人胸口发闷。
     白乐天立于案前,笔随音走,墨伴情流。琴音急时,他笔锋如剑,劈啪作响;琴音咽处,他笔触沉缓,墨迹凝噎。一行行诗句在宣纸上渐次铺展,洋洋洒洒,字字都浸着弦音里的悲与痛。
     雅座门口早已被闻讯赶来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谁传了消息,说江州司马白乐天正在里面挥毫作诗,喧闹的人群竟如被无形的手按住一般,瞬间静了下来。连带着江风似乎都放缓了脚步,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投向雅座内,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声响惊扰了屋内的灵感。有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袖角,有人踮着脚望向门缝,满是期待的眼神里,映着对这位诗坛大家新作的无限渴盼。
     雅座之内,青鸟与清韵侍立一旁,早已看得入了神。她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白乐天手中那支毛笔,看它在宣纸上时而疾走如飞,墨痕如骤雨倾泻;时而轻拢慢捻,笔触似流云徘徊。直到笔锋骤然一顿,最后一点墨落在纸上,白乐天缓缓搁笔,青鸟才轻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清越的声音随之响起,一字一句吟诵开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满座之人本就浸在琴音的凄切中,此刻闻得这直抵人心的诗句,更如被重锤击中,一时间纷纷抬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涔涔渗出,啜泣声在舱内轻轻漾开。
     青鸟转眸望向白乐天,见他胸前衣襟早已被泪水浸透,眼神却空蒙地投向远方,似仍沉溺在方才的琴音里,久久未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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