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见两位师妹的音讯。
雨势渐急，冰雹砸在瓦片上的声响愈发密集。这嘈杂中，长安城太极宫那夜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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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呵......34;青鸟不自觉地长叹一声，十几年的人生如走马灯般闪过：自幼无父无母，师门中刻苦修行，如今，短短两月的时间，便因身世飘零江湖。不禁感叹世间不如意之事，当真十常八九，任谁都难以逃过。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抬手抹去窗棂上的水雾，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心神一凛。
34;我青鸟行事，何须向世人解释？34;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窗外的冰雹依旧肆虐，却再不能动摇他分毫。母亲是人是妖又如何？以其自悲自叹，不如放眼天地，尽情闯荡！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来走。查明真相，守护重要之人，这才是自己该做的事。
冰雹砸在窗上的声响，此刻听来竟像是战鼓擂动。青鸟挺直了脊背，任由风雨扑面而来。衣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屈的旗帜。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心中感受一触即发，朗声吟诵：
雹打天门裂，云垂龙欲腾。
十常八九恨，一笑尽销凝。
纵有千钧阻，乘风万里驰。
且倾北斗酒，乾坤醉遨游。
吟诵声渐朗，盖过了窗外风雨。当念至34;乾坤醉遨游34;时，他猛地推开窗户，冰雹混着雨水扑面而来。那寒意刺骨，却让他嘴角扬起锋利的弧度。油灯的火苗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却始终未灭，一如他眼底灼灼的光。
就在此刻，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拍掌声。
34;好诗——！34;
青鸟猛然回神，连忙将窗户关上，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只见雪音和清韵代正站在门前，雪音双手轻拍，眼中闪烁着赞叹的光芒；清韵代则双手交叠在身前，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34;从诗中听得出来，34;雪音向前迈了一步，走进房内。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34;你经历了不少坎坷，却能这般从容坦荡，不受命运摆布，当真难得。34;
清韵代也轻声附和：34;我早说过你与常人不同。光是听别人说起经史子集，就能作出这样的诗句，真的很厉害。34;
青鸟只觉得耳根发烫，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后颈。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只剩下自己略显慌乱的声音在房中回荡：34;不过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诌的拙作，扰了你们的清净...。34;
雪音却已笑着走近，轻声说道：34;这般自谦，倒显得我们唐突了。34;她转头对清韵代眨了眨眼，34;不如我们请青鸟郎君去楼下喝杯热茶？这天气，正适合听故事呢。34;
清韵代会意地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青鸟望着二人的目光，那点窘迫渐渐化作了温暖，窗外的风雨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青鸟连忙定了定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温声问道：34;不知雪音娘子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34;
雪音闻言唇角微扬，烛光映得她眼波流转：34;怎么？非得有事才能来寻你说话么？34;她故意将34;么34;字拖得绵长，尾音轻轻上挑，像把小钩子似的。
青鸟一时语塞，耳尖不自觉地泛起薄红。正踌躇间，清韵代已轻移莲步上前，未束的青丝垂在肩头，衬得她肤若凝脂。34;是我央着阿姐同来的。34;她声音柔若春风，指尖却不自觉地绞着腰间丝绦，34;阿姐说...正好顺道看看你的伤势可大好了。34;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让青鸟心头微暖。他这才注意到雪音手中还捧着个青瓷小罐，隐约飘来清苦的药香。窗外的冰雹声不知何时已化作绵绵细雨，在屋檐上奏着轻柔的夜曲。
雪音眼波微转，顺着青鸟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青瓷药罐。她唇角轻扬，将药罐往前一递：34;这是凝神补气的药丸。34;素白的指尖在青瓷上轻轻一点，34;每日晨起服一粒，对你的伤势大有裨益。34;
青鸟连忙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雪音的指尖，只觉一阵温凉。他郑重地拱手一礼：34;多谢雪音娘子挂怀。34;
清韵代在一旁掩唇轻笑， 34;没想到在这偏僻客栈，竟能听到青鸟郎君即兴赋诗。34;她眼含赞叹，34;当真是39;真人不露相39;，这般才情，便是长安城的翰林学士也要称赞呢。34;说罢，她悄悄瞥了雪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青鸟被夸得耳根发热，手中的药罐似乎也变得更沉了些。
雪音听得清韵代的话，眉梢轻轻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看着青鸟手中捧着的青瓷药罐，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34;一首小诗而已，也值得这般夸赞？34;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
火光映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34;青鸟若是因此就沾沾自喜...。34;衣袖拂过桌面，带起一缕幽香，34;...怕是有些傲慢自大了。34;
清韵代闻言睁大了眼睛，却见雪音已翩然转身，红裙旋开时丢下一句：34;才情如剑，需得时时打磨。34;话音未落，她忽又驻足回首，指尖点了点青鸟手中的药罐：34;明日晨起，记得服用。34;
清韵代乍闻雪音这番话，顿时缩了缩脖子，朝青鸟悄悄吐了吐粉舌，一双杏眼滴溜溜转着，再不敢多言半句。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裙边揉出几道细小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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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见状连忙垂首，修长的手指在药罐青釉上轻轻摩挲：34;雪音娘子教诲的是。34;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34;这些时日因伤耽搁，修为确实荒废不少。34;烛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映得他眉间那道浅疤格外清晰。
34;娘子这般提点...34;他抬眸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34;实是为我着想，青鸟感激不尽。34;说罢郑重地拱手一礼，衣袖垂落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清韵代在一旁看得分明，青鸟说这话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是真心实意。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木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樊铁生粗犷的嗓音穿透雨幕：34;紫雏！大伙儿唤你同去用晚膳！34;
青鸟闻声，朝雪音微微颔首致意。雪音与清韵代默契地侧身让开，清韵代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中划过一道细碎的金芒。
34;阿兄，我在这里。34;青鸟朝门外应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少见的轻快。
片刻后，樊铁生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脸上原本挂着爽朗的笑容，却在看到房内的雪音与清韵代时骤然僵住。粗粝的大手立即拱手行礼：34;东家也在，小的唐突了。34;他古铜色的脸庞涨得通红。
雪音唇角微扬，抬手示意：34;无妨。34;她转身时红色的裙裾在地上旋开半朵花，34;既然你们要聚，我们便不打扰了。34;指尖轻轻点在清韵代手背上。她转头看向樊铁生，吩咐道：34;铁生，稍后送些酒菜上来。34;
34;诺！34;樊铁生躬身应道，壮硕的身躯紧贴着走廊墙壁让路，活像只收起利爪的熊罴。
“咱们回房去。”雪音已转身走向房门。
清韵代的目光在青鸟身上停留了一瞬，灯光映得她略施粉黛的脸庞格外清丽。但见樊铁生在一旁搓手等候的模样，终是轻叹一声：34;好的，阿姐。34;说罢，转身随着雪音渐行渐远。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樊铁生这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34;紫雏啊紫雏，你早说东家在......34;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青鸟肩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34;走，大伙都在楼下等着呢！34;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轻柔，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板上敲出悠长的韵律。
青鸟随着樊铁生来到大堂时，先前那两桌客人早已散去。几个伙计已将几张方桌拼成一条长案，正围着空桌说笑。见青鸟到来，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伙计连忙起身，木凳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34;紫雏来啦！34;他殷勤地拉开主位的凳子，粗糙的手掌在凳面上抹了抹，34;这破店没啥好货色，亏得娘子说今早刚宰了羊。34;说着突然压低声音，34;就是酒差些意思...34;
樊铁生已经拍开酒坛泥封，浓烈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他皱着鼻子嗅了嗅：34;杜康？淡得跟马尿似的！34;话虽这么说，却已拎起坛子往海碗里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正说着，那个最年轻的伙计突然抽了抽鼻子：34;烤好了！34;他话音未落，后堂的布帘一掀，店伙计端着个大大的木托盘健步而出。整只烤全羊金黄油亮，表皮炸开的裂纹里渗出晶莹的油脂，混合着孜然与茴香的香气瞬间灌满整个大堂。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青瑶跟在后面，双手稳稳托着一个木盘，上面其它菜肴和堆成小山一般的胡饼。
二人利索地将菜肴和烤羊放在桌上。34;要切好么？34;青瑶挽起袖口，手拿两把小刀询问道。
樊铁生粗声朝青瑶喊道：34;这到不必。只需劳烦娘子再取两个托盘，多拿些盘子来！34;说罢也不等回应，便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刀，刀刃在烛火下划出一道银弧，利落地切入烤羊金黄的皮肉之间。羊油顺着刀锋滴落，在大木盘上积成一小汪琥珀色的油花。
待青瑶端着两个小托盘和一些青瓷盘从后堂转出时，樊铁生面前已堆起小山般的羊肉。他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刀光翻飞间，羊排、腿肉已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34;接着！34;樊铁生将两个托盘推给身旁的伙计，自己则抄起木勺，往盘中添了几勺米饭，米饭在盘子慢慢冒了尖，米粒在火光下晶莹透亮。
紧接着，樊铁生特意挑出两块最嫩的羊肋排，肉纹间还泛着晶莹的油光，仔细码放在青花瓷盘中放在两个小托盘内，又另外分了些其它的菜肴。最后不忘摆上两壶温好的杜康酒和几只酒杯。
34;石胜，34;他转头唤道，络腮胡汉子立即凑上前来，34;把这些分给弟兄们。34;说着将大托盘推过去，自己则继续料理那两个精致的小托盘。石胜咧嘴一笑，粗壮的手臂一伸，便将烤羊接了过去。
樊铁生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在衣裳上随意擦了擦。目光扫向身旁那个精瘦的伙计：34;柱子，这个给东家送去。34;他特意将托盘往柱子面前推了推，34;端稳了。34;
柱子连忙点头，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双手稳稳托住托盘。青瑶正要上前带路，却听樊铁生突然道：34;慢着！34;他抄起短刀，又从烤羊腿上片下两片最嫩的肉，肉片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烤得恰到好处的油脂。34;东家最爱这个部位。34;他说着将肉片轻轻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粗糙的指尖在托盘边缘不经意地一叩，震得酒杯在托盘中晃了晃，险些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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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铁生手腕一翻，短刀在粗布上34;嚓34;地一抹，刃上的羊油顿时在布面上洇开一片油星。他信手将刀插回腰间皮鞘，动作利落得像收剑入匣。
34;店家娘子。34;他端起另一个小托盘，朝青瑶抬了抬下巴。
青瑶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转身引路时，红裙在青砖地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柱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樊铁生后面，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托盘上精心布置的佳肴美酒。
青鸟瞥见青瑶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红裙下露出半截绣鞋尖。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当樊铁生和柱子回到席间时，石胜早已将烤羊肉分得妥妥当当。两人刚在长凳上落座，樊铁生便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碟叮当作响：34;都愣着作甚？开吃！34;
这一声吆喝如同解开缰绳的号令，众人顿时热闹起来。粗瓷碗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一只只手在烛光下划出道道残影。年轻伙计们迫不及待地撕扯着羊排，油光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也顾不得擦。
34;今日这雹子可真邪性，34;石胜咬着一块羊腿肉含糊道，34;我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雹子！都有鸡蛋大小了。34;
34;这算什么，34;柱子灌了口酒，抹着嘴道，34;之前在陇西道上，大晴天突然刮起黑风，砂石打得马匹都不敢睁眼！34;
樊铁生啃着一块羊肋排，油星溅到胡须上：34;最邪门的是前些年在敦煌，半夜戈壁滩上突然冒出几个僵尸，追着我们跑了五里地！34;他说着突然转向青鸟，34;紫雏，你们师门……凉州可有什么怪事？34;
青鸟正用匕首细细切着一片肉，闻言轻笑：34;小时候，师门后山的寒潭，三伏天也会结冰碴子。34;他将肉片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得几乎化在舌尖，34;我师妹总说那是龙王爷在打喷嚏。34;
众人哄笑起来，不知是谁拍着桌子唱起了凉州小调。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转作绵绵细雨，远处的雷声只剩下闷闷的余响，像是天边有人轻轻擂鼓。檐角滴落的水珠渐渐稀疏，在石板上敲出舒缓的节奏。
青鸟望着窗纸上渐渐淡去的雨痕，忽然发现青瑶不知何时已站在柜台边。她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目光却穿过喧闹的人群，若有所思地望着二楼某个房间的方位。烛火将她半边脸庞映得忽明忽暗，红衫上的绣花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每一下都像是算准了时辰，间隔分毫不差。
34;这大晚上的...。34;伙计从后堂嘟囔着走到柜台旁，青瑶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得提起刚点亮的灯笼，走向大堂的房门，昏黄的光晕在门板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34;吱呀——34;门轴转动声里，寒风卷着雨滴刮进大堂。待伙计穿过院子，走到大门时，伙计高声向门外询问。“什么人？”
青鸟看向大门方向，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34;可还有空房？34;声音像是裹着铁砂，粗粝中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伙计连声应道：34;有，有！34;他又询问几句，来人一一作答。伙计这才打开大门，灯笼的光突然映出来三人的轮廓——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一袭素白短打，发间别着朵银铸的莲花。
当那三人踏入大堂，油灯的火光终于照亮为首的女孩面容时，青鸟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瓷杯与木案相碰，发出34;咯34;的一声轻响。那张稚气未脱的鹅蛋脸，眉间一点朱砂，正是御常寺二十四人之首——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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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云栖居。[2/2页]